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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南辕北辙


村子里闹腾的搜捕古氏父子的时候,这对苦命的父子却已经趁着夜色踏上了他们至死都不想踏上的道路……逃荒之路。

这是一段无奈又迫不得已的旅程,人都说故土难离,那是没有被逼到绝望的死角,但凡有点活路,谁也不想背井离乡的去要饭,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父子俩走到后半夜,大概走了二十公里的样子,这时来到一个靠山的镇子边缘。

走到这里后古孝贤说累了,走不动了,于是父子俩在路边一棵被扒了皮的老榆树下坐了下来。

经历过饥荒年代的人都知道,榆树皮是可以吃的,扒去外边的老皮后,内里的嫩皮可以入口。这玩意晒干后磨成粉,可以与高粱面、玉米面或者小麦粉混合,做成面条或者馒头,单纯也可以做成吃食,不过口感就如同嚼蜡,也没有什么营养,就是纯纯的糊弄肚子,吃多了还会严重便秘,那绝对是难以描述的堵塞之感。

古孝贤坐在独轮车的车辕上,从腰间抽出烟袋锅子,给自己装了满满一锅子旱烟叶子,然后拿出洋火点上。

“这儿应该是靠山镇了,咱爷俩走了差不多四十里地了。”

古孝贤咂巴着烟嘴道。

古小满没有搭话,从车辕上解下一个很大的装水葫芦,这玩意说是古家的传家之物都不为过,因为古孝贤就是带着他跟着父亲颠沛流离了很多年的。

“爹……您喝口水吧,别总是抽旱烟叶子,看你气喘的。”

古孝贤没有接葫芦,吧嗒吧嗒的接着抽烟袋。

“爹气喘不是因为抽烟,是年龄大了气血不足,以前在后厨被油烟熏的也有些久了。”

古小满自己拔掉葫芦塞子,咕嘟咕嘟的灌了几大口凉水,空虚的肚子才算是好受了一些,昨天下午吃的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田鼠粥,早就消耗一空了。

“爹……济宁是东南方向对吧?”

古小满看着老爹的烟袋锅子问道,随着古孝贤的吮吸,烟袋锅子闪烁着红色的微光,照的他的脸颊也是忽明忽暗,哪张满是褶子的老脸饱含着风霜和岁月的年轮。

“嗬……呸。”

古孝贤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液,抽旱烟的人大多有这个毛病,那是烟草刺激味蕾的分泌物。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太不对了好吧,靠山镇在村子西北方向呢,济宁却是东南方向,咱爷俩走错方向了,走了正好相反的方向了。”

古小满站起身,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远处的镇子靠近山体,夜幕里就一个黑乎乎的轮廓,也看不见有什么灯光。

那时候大多数镇子都是如此,跟农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也许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居住的相对集中,房子也相对规整一些,多了些卖东西的铺子而已。

听到这话,古孝贤并不着急,把烟袋锅子在车辕上敲了敲,将里边的烟灰倒出来,这才不紧不慢的起身,看向远处的镇子轮廓。

“好像真的是走错了方向,咱爷俩这是南辕北辙了,你小子怎么带的路啊?”

古小满挠着后脑勺尬笑:“嘿嘿嘿,天太黑了,我就想着先离开村子再说,想不到居然把方向搞错了。”

搞错方向的事情并不复杂,爷俩路过某个大型村子,因为不了解地形,在村子里走了个‘回’型路,然后乌漆麻黑的就搞错了方向。

加上古孝贤本来眼神就不咋滴,出村后就跟着儿子的脚后跟走,结果就阴差阳错的走了反方向。

“唉……错了就错了吧,也许这是天意也说不准呢,以前听广播里说过,豫州在解放之后一直都是产粮大省,也许哪里的光景还不错呢!”

古孝贤浑不在意的话让古小满有点愕然,因为这话有点太过草率了。

这逃荒要逃向哪里,可是大有讲究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要做攻略的,这黑着脑袋万一逃到比故土还差的地域,岂不是玩笑开大了。

那时候人困马乏的,想要再逃荒下去绝对难如登天。这就好比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的道理,逃荒人都是一鼓作气,凭着心中的信念才抵达的某地,万一走错了方向,就像是泄了气的气球,想要再重整旗鼓何其艰难。

“哎,不对啊……老爹,逃荒是这么随便的吗,还是说您老逃了一辈子荒,成了老油条了?”

古小满看着老爹黑乎乎的影子问道。

“放你娘的狗臭屁,谁说我逃了一辈子荒,我是个厨子好吗,逃荒是受那些个操蛋的年代所迫,你姥姥的是我儿子吗,就知道气我,说话还自带噎人本事的。”

古孝贤气鼓鼓的骂了儿子几句,不过又正色对儿子说道。

“爹说去豫州是有一定道理的,以前在饭店里听来自豫州的人说起过,他们哪里是中原最大的产粮地,素有中原粮仓的称号,距离豫州不远的陕西西京还是个古都,十几朝皇帝都在哪里住,那能差的了吗?

所以咱们到了豫州之后,万一年景也不好,活不下去,咱爷俩就接着往陕西走,听说以前豫州的逃荒者都去了陕西呢!”

说到这里古小满有些蛋疼起来:“老爹,您搞错了吧,豫州人都往陕西逃荒去了,咱们还跑去豫州干嘛?”

古孝贤又装了一锅烟叶子点上:“你不懂就别打岔,豫州人逃荒那是在解放前,后来解放后,豫州的日子就好过了。”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古孝贤心里也没啥底。哪个年代的信息相对闭塞,一些道听途说的事情,也不能太当回事。

但是眼下爷俩已经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路,就宁可信其有了,因为颠沛流离了多年的他,心里最清楚逃荒者需要什么了。那是一个信念,是黑暗中的灯塔,是指路明灯,有道是信念所致,脚步必达。

“哦……我怎么觉得老爹说这话似乎没啥底呢,您不会是诓您儿子吧?”

古孝贤没接儿子的这个话茬,而是踮着脚尖伸手折断几根榆树枝道:“你个傻小子就别废话了,难道你不饿吗,咱们爷俩走了大半夜的路,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赶紧去找点干柴禾,咱们煮点东西吃。”

一听说煮东西吃,古小满似乎也没有那么累了,他一骨碌爬起来,往路边的田野里而去。

干旱了太久的原因,要找到干柴禾还是很简单的,没一会功夫,他就收集了一大捧干柴回来。

古孝贤从独轮车辕上解下一截铁丝,把三根长短差不多的榆树枝捆住一头,另一头分开,就成了一个支撑起来的架子,然后把古小满顺回来的钢盔吊在上边,一个可供煮饭的烧烤架子即成。

准备点火的时候,古小满四下里打量了一下,周围死一样寂静,那些饿着肚子的皮囊,此时应该都在梦乡中呢!

“后半夜没人,不用这么紧张。”

古孝贤看着儿子东张西望的样子,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浑不在意说道。

正常情况下,后半夜的荒野是不应该有人的,古孝贤说的也没错。

“您不是说,小心无大错吗,这黑灯瞎火的,篝火一点起来,恐怕几里之外都能看见呢!”

“呵呵呵……那是以前在村子里,咱们家是外来户,再加上成份不好,不夹着尾巴做人能行吗,你没看村里那几个地主老财吗,都被整的不成人样子了。”

古孝贤一边嘀咕一边点燃篝火,钢盔里的水很快就开了。

“儿子,扔两只田鼠进去,再放点玉米粒、黄豆瓣、榛子啥的,好好的补一补,这穷家富路说的就是这个理,逃荒路上也不能趁太多粮食,万一碰上些饿狼就麻烦了。”

古小满点头,把独轮车上的铺盖卷解开,从被褥里边掏出那个布袋子打开,抓了两大把玉米粒,又摸索着捡出几个榛子,借着火光在石头上砸开,把果肉扔进烧开的水里。

“爹,您给我说说您跟爷爷在京城的事呗。”

等粥熟的时间,古小满挨着父亲坐下来说道。

“呵呵呵……不是都告诉你几十遍了吗,还想听?”

“想……现在想想你说的那些大户人家的酒席,我就直流口水呢,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古孝贤笑了笑,给儿子讲述他跟父亲以前的光辉经历,是他生平的最爱,那是他引以为傲的时代,虽然有坎坷不平,却也不失精彩。人生所有的经历,无不是每个人最宝贵的记忆,好的与不好的,都是构成每个人生画卷的浓墨重彩。

过了一会,钢盔里的水开了,翻腾的水花把食材翻上来又按下去,淡淡的略带着香甜和烟熏的味道慢慢从锅里弥漫开来,父子俩的肚子更饿了。

“咳……咳咳!”

突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还伴随着某人剧烈的咳嗽声。

父子俩不约而同的看向夜幕里,不远处三道人影正在往这边走过来。

“爹……有人过来了,咋弄?”

古小满有点紧张的问道。

“啥咋弄,别理他们就行了,乌漆麻黑的没有打手电和火把,想必不是民兵,八成也是跟咱们一样,逃荒的。”

“咳……咳。”

又是两声咳嗽,古小满听的真切,声音似乎还有些熟悉。

“爹……怎么听着像是奔楼子她娘啊?”

奔楼子本名任胜利,比古小满大一岁,上边还有个姐姐,不过几年前他爹嫌吃粮早早的就给嫁人了。

哪个年代的农村人,都有重男轻女的毛病,究其原因还是地里的庄稼活需要男劳力。农村人嘴上有句话,是男孩就吃不了几年白饭,迟早都会挣回来的,女孩子就不一样了,好不容易养大了,一嫁人就成了别人家的人,过日子想的都是自家的过活,回娘家也就成了走亲戚,女生外向恐怕就是由此而来。

“前边的是孝贤老哥哥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果不其然就是任胜利和自己的父母,古小满心里有点欣喜,毕竟他跟任胜利熟悉,勉强算得上是发小,逃荒路上,能有个玩伴一起,似乎也不错呢!

问话的是任胜利的父亲,他的声音有些拘谨,因为从不远处能看到古氏父子正在煮东西。

在哪个饥荒年代看见别人吃东西大多有两种情况,一种就是饿的眼睛发绿,不顾脸面冲上去抢的,二一个就是理智避嫌的。别人吃东西你凑上去,不给你显得小气,给了你自己又没得吃。

“哦……是栓柱老弟呀,你们一家子这是干嘛?”

说话间任胜利一家人已经走近篝火,借着火光古孝贤也认出是他们一家人了。

“呵呵……老哥哥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深更半夜拖家带口,还背着铺盖卷的不是逃荒还能是啥?”

任栓柱苦笑道。

“叔……奔(奔楼子)不是说你们要去济宁吗,你们这方向不对啊?”

古小满争着开口,没有父亲的点头,他没有直接走近任胜利,因为他们父子正在煮粥呢!

任科胜利听到古小满的声音立刻跑过来:“小满,真的是你们爷俩啊,你们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了,全村的民兵都在抓你们呢!”

任胜利没有回答古小满的问话,而是说起全村民兵抓捕他们爷俩的事情。

听到这个罪大恶极的话,古小满爷俩都有些无语,不就几个大嘴巴子吗,居然要动用全村的民兵抓他们,不知道的还真的以为爷俩犯了天条了。

“说起来也没啥,哪个刘亮扇了我几个耳光,我爹就扇了他几个大嘴巴子打回来了,要抓我们爷俩,恐怕是支书要拿我们父子立威吧,我们爷俩这是犯了老刘家人的天条了,就兴他们欺负我们这些外来户。”

古小满气鼓鼓的说道,不过他这话让任家人有些愕然,因为古孝贤平时在村里可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居然敢殴打生产队长,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是疯球了。

“我擦……小满,你爹难道是疯球了吗,敢打老刘家人,那刘亮还是生产队长呢!”

任胜利瞪大眼睛愕然道。

“放你……的狗臭屁,我爹才没疯了,我爹说了,我们古家人是纯爷们,决不能干打不还手的窝囊废事情。

你还没说你们为啥跑来这里,往济宁是往东南方向,荡山县城哪边去的,这里是西北方向,这是靠山镇,你们这不是南辕北辙是什么?”

古小满再次问道,他想知道任家人的打算,要是同路的话,路上不是也有个照应吗?

“我们本来是要去济宁的,结果被去往县里的民兵冲突了,没办法才走了相反的方向。

我爹说他听广播里说,现在到处都遭灾,济宁也不见得情况就好,像豫州这种产粮大省,可能情况会好一些呢,所以我们就选了这个方向。”

任胜利一边回答一边看向篝火上的钢盔,里边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谷物和肉香特有的混合香味让他的口水都泛滥了。

“咳……咳咳!”

这时任胜利的母亲又咳嗽了几声,任胜利无奈就扶着她在篝火堆旁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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