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和爱情一起来的,还有麻烦
林渝和邹奇有许多约定,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在外人面前扮演恩爱。
毛向晴衷心为小鱼儿高兴,至少三个人里有一个人的情路不坎坷。长大后,阿妹和她的形象互换,水乡气息很重的林渝一刀剪短长发,以前嘻嘻哈哈的吴庆秋倒是尤其在意外表。只有她,没什么变化,表情淡淡的,接受生活安排的一切。离婚,是她向父母、向过去做的第一次也是最大一次的反抗。
她处理好了家乡的问题才出来走走,带着一点存款,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有何魅力,使吴庆秋念念不忘。毛向晴祈祷日子就这么细水长流,最好什么都不要发生,可是事与愿违,她遇上一个披着美好外皮出场的麻烦。
“你叫宋嘉禾?我还以为是女孩呢!”
“不会吧,来了这么多次,你都不记得我?”
“抱歉,那您今天喝点啥?”
“老样子。”
这不怪毛向晴,她只觉得这学生眼熟,但从未把他和借阅卡上清秀的名字联系起来。更多的时候,她都认真萃取一杯咖啡,掌握配比,郑重其事地做旁的店员不太关心的小事,比起写不完的测评断不清的案,她更爱眼下踏实、立竿见影、及时矫正的工作。内心平静,家中无争吵,人际简单,这样的普通生活,30岁时才拥有。
宋嘉禾才不信她已30岁。是,毛向晴肯定年长,但初见的一瞬间,他的脑中反复浮现一句话:“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同行者猜,应该是来兼职的研究生。他不爱读书,为了能多待一会儿,会点两杯她推荐的款式。这位毛小姐总是笑着说话,哪怕对打闹的熊孩子也能温柔耐心。
许多人都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前走走停停,他想,不知哪位有幸,能永驻其间。
林渝的大纲写好了,编辑很满意,她说的没错,木³的le倾向只是八卦浪潮中的一粒小石块,人们的注意力有限,总会被别的娱乐瓜占据眼球,她这个十八线作者,没有谁在意了。
不过,这次她不是单独出书,而是要和别的女作者一起作为被宣传团体,到现在,没有那家出版社能对这笔生意置之不理。林渝想起之前的分享会上,科幻和她本身就是最大的反差卖点。她如芒在背,却还要和气地听专家点评女性视角的细腻叙事,但凡长点脑子的人都听得出语气中的轻蔑,仿佛女人到男人为主的领域插一脚会以性别突出,胜之不武。多么诡异,没有科幻作品可以绕过《弗兰克斯坦》,却总是忽略它诞生在女性的笔下。
写科幻的女作者比例不少,有代表作的更不少。林渝发书前,都会请求把前缀“女”字去掉,无人同意无人在意,她力量薄弱不足以撼动约定俗成。
“凭什么单列,”改稿会归来,林渝对吴庆秋吐槽,“已经是无关体力与基因的最高成果,为什么还要躲在一角狂欢?他们巴不得一群女的沉醉在一亩三分地纠结爱情、婚姻、家庭,讨论得热火朝天,把这些标签绑定得死死的。读者一想到,便形成固有认知,越强调女性,越失去女性。我们就要被普通对待,就要扑到所有领域。就像街舞赛的未成年分组,有时是为了保护自尊心脆弱的那部分人。”
当然,这些都只是她的脑内想法,她的声音很小,只能左右自家一方天地。不会把自己的新书放在推荐前列,也不会单独做女性主义书籍类目。之前被油腻的主编挑刺后,她矫枉过正,将笔下的重要角色设定为全女,写起来很顺畅,但于无意识中讨好观众之嫌。不行,她不能被情绪居于上风,这样正中他人下怀。得推翻从来,忠于最初的设想,为了概念和文字,不应该让步于性别。林渝凝望镜中,以未来家庭的组成方式为基点……
深夜,众人酣睡,键盘啪嗒啪嗒,林渝删掉拟定的5万字大纲,再回头,开篇第一句话——我想除去性别,看看还剩什么。
当林渝在性别里据理力争时,吴庆秋和陈生的关系有所改善。出差并不总是忙得脚不沾地,陈生留了两天,带她在科隆转转。
比起大教堂,吴庆秋更对香水感兴趣。琳琅满目的琉璃瓶中,服务员依她描述挑了几款类似味道的,但多多少少不一样。陈生问:“为什么不问我?”她回答:“你刚刚连教堂建筑时间都记错了,我不太认为你会知道我想要的那一款。”
其实吴庆秋在寻找初见时的味道,但不想自己的意图太明显,指了几瓶让对方包起来,当作伴手礼。出门后陈生说,“其实我没怎么逛过这里,导游介绍时我才知道说错了。但庆秋,我想起一句话。‘我向你介绍的巴黎不一定客观,因为我25岁在巴黎念书。’把巴黎换成科隆,就是我的开场白。”
吴庆秋笑了,她走在前头:“客观的城市没意思,我总会知道的,但现在想听听你眼中的那部分。”
“一口气说不完。”陈生小跑着赶上。
“说不完,那便留着慢慢说。”
吴庆秋也不是突然转变态度的,几天前,陈生又跟老张签了协议,延长合作期,当指派助理时,陈生婉拒了Simon协同的提议,改做吴庆秋。老张见多识广,也没多打听,毕竟两人都是下属,无论谁去,他都能获得效益。
毛向晴有时候会打趣陈生和阿妹的关系,说这是爱情快要降临的信号。吴庆秋举着卷发棒笑:“我快30了还相信爱情呢,那老张两年前就说要给我介绍对象,明里暗里让我不要跟Simon争。大把青春年华叫我回去生孩子?笑话!这个年龄段做什么不是最佳,我去捡垃圾都比老头老太利索……”说着说着,察觉到了言语中的冒犯,扭头继续打理碎发,不敢看毛向晴。
“也是,你当初是连暗恋都得利己的性子。”毛向晴想起以前,小秋旁敲侧听她的男同学。对方果断拒绝,“不好意思,快高考了,耽误不起,我会被发现的。没有时间了解你也不能乱送好人卡,没有否认你的情感,只是说,你找错人了。”
被拒绝的人不伤心,十六岁的吴庆秋对毛向晴说:“算了,不喜欢他也可以喜欢别的人,阿姐,我发现这招很管用,我能哄自己学习。你看,数学成绩提高了不少呢。”
毛向晴回想起阿妹气鼓鼓的样子,觉得不必替她操心。吴庆秋永远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殊不知,吴庆秋隐藏的故事远不止于此。在林渝和阿姐眼里,陈生与她就是有点暧昧的合作伙伴,但具体做了什么,只有彼此知道。
客户拖着尾款不付,陈生来找阳台的吴庆秋借火,有时烟不够,俩人抽一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生意谈妥了,就有由头喝酒庆祝,吴庆秋手软,红酒撒到自己连衣裙上,陈生翻出一件黑色衬衫好意给她。那人换上,突然坏笑,踩着节拍轻舞,衬衫略大,能盖住大腿,可是经不起她一会儿扬手一会扭肩,他说:“你喝醉了。”
“这才多少,你知道我酒量好。别毁了气氛。”笑着褪下底裤,抛给他。
“吴庆秋,你心思太多。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饮食男女,自得其乐。
林渝把自己关在家疯狂写稿,毛向晴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看见,自己捣鼓的新品甜点也无人品尝。店里新招了人,日常还算清闲,兼职工多是大学生,偶尔自带客源,让向晴帮忙组织社团活动,宋嘉禾是其中最积极的一个。
相处久了,大家都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兼职。聚会中宋嘉禾一直留意默默服务的毛向晴,忽略了另一束投向他的目光。初秋的一个黄昏,有个女孩找到毛向晴,言辞算不上激烈,但她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假想敌。
在有意无意和毛向晴对视的十几秒里,宋嘉禾不知道在想什么。是如何追求,亦或思索她的过去,还是在建设彼此的未来。青年人的心意热忱,靠近一团火,毛向晴怎会无意识。不幸但又幸好,因为防控,她短暂地远离了这团火。
没人知道会被迫在家多久,吴庆秋暂时回不来,林渝也病倒了。宋嘉禾一直嘘寒问暖,但也不能见面。她带回家的小说都看了三遍,每日坐等社区定时定点分发的食材,数量有限,出于无聊,毛向晴开始琢磨如何拍视频教社区群里的年轻人做饭。有人转发到网上,点赞颇多,评论区建议出系列连载,吴庆秋说:“阿姐你形象不错,手艺又好,没事的话也可以试试,万一火了,也可以作为副业收入。没火,权当记录生活。”
吴庆秋打完电话,转向陈生,这几天被迫在酒店待着不能回国。等情势松动后,他们才连夜赶回上海。毛向晴看到吴庆秋的那一瞬间都快哭了,和出差不一样,她不知道阿妹在外是否有人身安全隐患,每日观看新闻确诊指数,也不曾搭理宋嘉禾。林渝的作品快要收尾了,三人出门吃火锅,毛向晴问她在家中都做些什么?吴庆秋接住林渝递来的求助眼色,张口就是荤段子:“人家小两口在家能干啥,你想知道细节?”
用一个谎言去遮盖另一个,林渝意不在此,可是她们没可能,这样的安排也算合适。
陈生来公司找吴庆秋谈合作,老张让Simon也一起学习。出门吃饭的路上,栾树抵消了一部分不愉悦,Simon说:“时间过得真快啊,居然已经秋天了,我记得小陈总前年这个时候到访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庆秋想,忙着忙着,居然生活里有对方已经两年了,怎么回事,还不太厌倦。
饭后,陈生有事先走,吴庆秋和Simon同回公司,进门前,Simon说她出差那段时间来了个关系户,此人绝非善类,也是看在对抗了这么多年,善意提醒。吴庆秋看着手机,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借口要去便利店买瓶水,让Simon先走。目送他上电梯后,吴庆秋折返,陈生在咖啡店等她。
“小陈总有什么机密不能电话里说,还得瞒着Simon?”
“给你的。”
和咖啡一起递来的,还有一个盒子,藏青丝绒衬布中躺着条红枫项链,小巧且闪亮。
“银座买的,那时候就想送但时机不好。你也快生日了对吧,我来讨个头彩。”
银座?不是去年的事吗?可吴庆秋不会信一面之词,不动声色收下,打算回去查询单证。刚聊几句,Simon就打来电话催她回去核对文件。临走,陈生叫住她,举起咖啡,“吴总助,别忘了带走您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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