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女之福
独孤彧深知北阴不会放过这次刁难她的机会,只不过是酆都与人间有一定的时差,被他派来捉拿自己的人还暂且没到而已。
不过越是这样,她越是魂不守舍。
她并不觉得自己杀了那个陈永元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也从不觉得救了那么多小娃娃是件什么值得怪罪的事情,可是北阴那个人她太了解了。
只要他无趣之时,偏看上你做为他的玩物你这千万有理也逃不出他的掌心来。
这月过了十五,荇以终于从屋中出来,向着十六日的阳光伸了个懒腰,今夜涿郡的游湖会是天下闻名的盛世豪宴,之前在大荒之时独孤彧一旦忆起涿郡来必先提起游湖会。
她说旖旎阁有个叫洛神姬的女子,弹了一手名副其实的万古第一琴。
荇以知道,洛神姬也是因这个琴成了孤魂野鬼。
见这几日独孤彧心不在焉,提心吊胆的,生怕北阴将她捉到酆都去,似她这般傲骨铮铮,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女子,也只有对北阴才会这般发怵了。
“阿彧,可去游湖会?”荇以拂去她肩头上的尘土,将她脸上面具摘下来,冰冷的手指抚上那道浅浅的疤痕。
那道疤几乎看不见了,可独孤彧还是习惯似的整日戴着面具。
“游湖会?小鬼游幽冥比那个热闹得多。”独孤彧一把拽过来面具又重新戴上,只有在北阴面前,她才会这么没有底气。
“这么怕他?”荇以眼里含了几丝微怒,也不知是针对谁。
“怕,那哪里能有不怕的。”独孤彧实话实说“我可以不怕他,但是没有必要。若同他起了冲突,人间万万人口,还不是他大手一挥的事情?我既没人家那能耐,本该顺从一些。”
荇以瞬间的皱眉没有让独孤彧看见,他只是在想,当年在大荒战了三天三夜,浑身是敌血而归,一条胳膊脱臼了险些接不回去的清冷孤傲姑娘,还是不是眼前的独孤彧。
她什么时候也开始忧国忧民了?
“走吧,不是去游湖会吗?带你见识见识我涿郡幽都的百万粥铺!”
荇以跟随在独孤彧后头,时不时用手指理一理她的发丝,将方才独孤彧的话听到了心里——“既没人家那能耐,本该顺从一些。”
阿彧没那能耐,总有人有。
北阴,近来有些猖狂啊。
涿郡的游湖会正如独孤彧所说,一整条街上大部分都是粥铺,格式各样的粥,里头加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一些茶叶,一些鹿肉,一些桂圆大枣,还有一些将花酒与稠粥熬在一起煮的,沁入肺腑的馨香使荇以本就惨白的脸色更加惨白了。
加之今年要游的洛水河上尽然是一些年轻男女羞红脸的模样,与整个天边晚霞融为一体,叽叽喳喳的吵的人脑仁儿疼。他们或许在商量着私奔或是几日后的大婚,或是贵小姐与穷书生辞别……
若换做是三年前的独孤彧,见到这般景象定要摸一摸日夜不肯脱下的盔甲,心中念叨着自己往后的男人会是如何。
荇以就在身边。
可她再也穿不上盔甲了。
“荇以,涿郡城是我的对不对?”
“大唐江山都囫囵是你的。”
“不要江山,要美人。”
“你若是有了江山,我便跟着你走。”
独孤彧侧头看他,晦暗无光的眸子中堆满了笑意,像是那些年,她一人杀了三万死魂一样,一样开心。
“我怕啊,折腾死你这个小身板。”独孤彧一拳敲在他肋骨上,荇以一口气没喘上来咳嗽了好几声,正欲发火,见独孤彧指着那个最高阁楼上一袭淡雅袍子,不愠不怒,不悲不喜的抚琴女子。
琴声一时间彻响了整个涿郡,安静中透着一丝俏皮的琴声将夕阳的最后一丝残存撤下去,黑暗以人们肉眼看得见的速度笼罩了整个涿郡城。
当所有人眼前已满是黑暗而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琴声高潮而来,琴音夹杂着一阵温温的风吹过,荡起洛水河尽数花灯,它们直上黑漆的天空照亮了银河的星星。
一时间四周围响起了各种乐器,三弦儿二胡,小弦儿琵琶,戏台上涿郡名角儿咿呀放嗓,底下一群人鼓掌叫好。
更加热闹的声音覆盖了琴声,可那女子还在冷静的弹奏着。
不理会世俗喧嚣,不理会叫卖嘈杂,在这等宴会上,妓娼是不许出花楼的,甚至连花楼的蜡烛都不让点上,她们只好歇息。
她们也只能听得见花楼顶上那女子弹奏的琴音,每每听及,总是满脸泪痕。
“洛神姬很苦。”独孤彧没头没尾的说着。
“是很苦。”荇以同样的接一句。
恍惚间,一阵不似方才似的狂风大作,卷起漫天黄沙,独孤彧平静的等着谁人来接她,她心知肚明,即便现在被请去酆都也不过陪北阴说会儿话而已,不过就是手上沾了血去看他,多少有点儿心虚。
大街上的众人上一刻还在欢声笑语中,下一刻立马抛弃方才海誓山盟的恋人各奔东西,唯独洛神姬还在旁若无人的拨弄琴弦,她气定神闲,仿佛现在的独孤彧。
“我随你一同去。”荇以握住她的手。
“不用,北阴除了脾气差点,也挺好的。”
独孤彧笑的十分发自肺腑,她也有些日子没见过这个老王八蛋了,若不杀人,还真有些想念他。
黄沙中走出来一位小孩儿,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且上眼一瞧便知这小孩儿有满肚子的坏水。
独孤彧有些讶异,这还是她未曾想到的。
走到小孩儿身边蹲下“邪人,你爹怎么让你来了?”
“爹爹想念独孤姨,可爹爹就是不说,想让邪人来请独孤姨还一副臭屁的样子。
没办法,邪人只好来请了!”
小娃娃打了个响指,若隐若现的一顶红色轿子从烟雾朦胧中显现出来,独孤彧认得出,那是酆都的规矩,凡是贵客,贵中之贵的贵客来访,便由这顶轿子来接。
这轿子,四面八方透着诡异。
“北阴来请,红轿子不成体统吧!”荇以语气微怒,邪人娃娃低眉瞧他,战战兢兢的说不出话。
独孤彧斜荇以一眼,对着邪人又换上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走吧。”
她回眸冲着荇以微微笑了一下,恍若隔世一般。
荇以伸手拉不住她,他终于明白,从大荒回来的独孤彧再也不是一腔孤勇,用不完的轻狂,她终于在这乱世中学精了,而不是学乖了。
上了轿子,独孤彧嘴角荡起半分弧度的阴笑来。
北阴啊,你近来,有些猖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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