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明路

沉默地注视着跪在自己下侧方的青年，慕容靖本来随意倚靠着的坐姿便跟着收了起来。

“好孩子，不必如此多礼，起来吧。”慕容靖道。

眼前的青年这才缓缓地站起身，他的动作不可避免的有些僵硬，起身的时候能明显的看出他腿脚的不变。

他们已经莫约三年不曾见过了，慕容靖对他的印象仿佛还停留在过去，那时眼前人青涩的脸庞还带着点少年人的锐气，如今却早已被磨平，鸦黑的眸子也越发的沉静了。

他还记得第一回见到这位的时候，是齐老将军将人带进宫里的，来将军的年岁已经很大了，一头沧桑白发，不苟言笑，只是望向这个孙子的时候，沉寂如水的眸子才会带着点星光，那时赞许。

只是那时候的他们都觉得少年的心气还需要再磨砺一些，战场上需要将军的锋芒，可燕京城里的世家却不想看到太过别样的色彩。

时过境迁，齐老将军已经亡故，他的好友齐城景也死在了那一场战役之中，他见过齐家那位二公子，虽为景城之子，可或许是因为不曾真的上过战场的缘故，他并未从对方的身上看到景城的影子，反倒是齐修远的姿容让他更能窥出几分故人影。

“你的腿伤如何呢？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他忍不住问道，当年那一枪取敌将首级，在战场上无往不利，未若及冠执念便早已战功赫赫的小将军难道真的就不能回来了吗？

虽然在时运的压迫之下，他不能为齐修远正名，可他更清楚，如若失去了这样一位天生将才，亦是大晋的遗憾。

这个问题很致命，饶是齐修远感觉得到此刻的慕容靖的口吻更多的是期待和关心，可他更清楚如若他回了否定的答案，那么靖帝必然会有重新的思量。

他攥紧掌心，沉声回应：“尚有未曾根治之症，但……并非全无办法。”

青年虽然有所收敛，可慕容靖的眼光何其的毒辣？他一眼便窥出了齐修远的紧张。

他心中苦笑，看来他这些年不曾为他正名这件事情，到底是成了隔阂。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大战亏损，副将叛国，出征的将士之中不谈兵卒，单是六品之上的将军就已经折损过半，这样大的亏损，如若他还是执意为齐家正名，那必然会引起文官的不满，百姓的怒火。

大晋那一战胜得惨烈，如若在呈现两派相争，百姓不赖的局面，既有内忧，外患必至，他只能选择牺牲齐家。

如今这些年他在竭力打压着世家，让更多的权利分拨向下，提拔寒门草卒，为的就是打破阶级门第，打破如今朝堂上的群党之争和士族门第。

他身为帝王，纵使心中自知愧歉老友，可他亦是身不由己。

慕容靖的愧歉只有一瞬，便瞬间消失。

他忘了一眼宋征，宋征心领神会，立刻取出了自己节度使的令牌，递到了齐修远的面前。

“周家之事，朕知晓你在这其中的运作，若无你之推助，只怕周家并不能被斩下马来，此为你之功绩。只是，究竟是不是周家放得火，放火的人到底是为何，朕知晓，你亦知晓。此令有先斩后奏、先查后书之能，宫中的金吾卫旗下白羽卫亦可全听你差遣，不知你可愿接下？”

令牌在青年的眼前，帝王的问话平静，将选择权给到了齐修远。

齐修远几乎是没有犹豫，立刻将令牌接过，再次叩拜而谢：“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南山王就要归京了，朕许久未曾与他相见了，倒也算是想念。”见齐修远接过了东西，慕容靖眼中的笑意加深了几分，感慨似得说着，“不必如此多礼，来坐下吧。”

三人对坐，气氛倒也算是融洽，只是最后天色将晚，临去之际，慕容靖打量着青年瘦削了许多的脸庞，道：“往事种种如过眼云烟，朕当年对你亦有愧歉，你……不必紧张顾忌，纵使腿伤有累，但在朕眼中，由彻并非只是一个靠武艺取胜的武将。”

他到底是开口承认了愧歉，是对英才的怜惜，也是帝王为数不多的温情。

也彻底打消了齐修远的最后一点猜忌——关于齐家不让他去医治，关于御医那边开出来的药方是不是圣上授意的，他心中都有了答案。

靖帝竟然会是个全然不知情的！

他虽然与这位皇帝相处不多，可他从伯伯与祖父的口中都听过，这位皇帝虽然手段凌厉，但也是个念情的主。

今日他来这里只怕就是为了跟他见面，然后将这一枚令牌给他，试探一下他的想法。

如若腿伤是靖帝的授意，靖帝没必要把能调遣金吾卫的令牌给他，更没必要在这最后还要提及一下当年的事情。

这不是纯纯扎人心窝么？

只能证明靖帝的确是全然不知情的。

而齐家为什么要这么做，齐城山为什么要对他赶尽杀绝？

齐修远敛着眉心，他有预感，这背后或许还藏着一些个不能为人所知的惊天秘密。

他不着急，他可以慢慢来。

从今往后，他与宋征之间的关系，也算是彻底过了帝王的明路，有了令牌在手，他行事也会方便许多。

时过多年，他终于再次走到了帝王的眼前，开始为自己谋一条青云路。

按理来说，这样私.密的事情，他应该要在楚清清的面前隐瞒下去，而楚清清也没必要点破，她是个世家小姐，现在也颇得楚丞相的宠爱，她完全没有必要参与这些斗争之中。

他垂眸望着少女眼中的光亮，这其中带着的星火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

再赴人间惊鸿宴，是她对郭先生的祝愿。

他好像一下子领悟到了什么。

是他局限了，竟然也被这世间同化。

女子并非一定要束缚在闺阁之中，山海有色，可为观之，男子可往之地，女子亦可往矣。

清清小姐是在……拉拢他吗？

他隐约猜出了楚清清的心思，这一次，并不是依靠着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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