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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抽刀断水水更流


若要当真算起来,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给龙斐陌打电话:“晚上??有空吗?”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隔了很久很久之后,我才听到他的声音,依旧言简意赅:“有事?”

我知道他极其厌恶虚伪冗长,也十分明白以他的精细完全不必作伪,索性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请你吃晚饭。”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我咬咬唇,耐心地等着。

又过了一阵,我听见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稍等。”一阵窸窸窣窣过后,他重新开口,“晚上我暂时没有安排,”他顿了顿,“六点,我来接你。”

电话迅速被挂断了。

自从阿菲上演了那场宴会惊魂记之后,我的身份在杂志社早已不是秘密。

只是,有了先前良好的群众基础,众人很是唏嘘惋惜了一阵后,除了大大敲我一顿竹杠,还有偶尔调笑我几句之外,倒并没跟从前有什么不一样。

还是乔楦说得好:“大家都是文化人。”

就连素来交好的,跟龙斐陌曾有一面之缘的黄晓慧,也只是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就他——你还逃婚?”她戳戳我的脑袋,“小样儿,生下来的时候大脑皮层缺氧了吧?”

我不吭声。

她没在意,拍拍我的肩:“还有,给你句忠告啊,”她看了看振动中的手机,接起来之前还不忘添上一句,“这年头全球气候变暖,桃花可开得旺!”

刚说完,人家就闪到一旁你侬我侬去了。

说实在的,我真挺佩服她。伤痛归伤痛,愣是拒绝吃回头草,现在跟一个外科医生甜甜蜜蜜地在谈恋爱,对方细致幽默,很适合她。

据说老总最近喝高过无数次,还差点胃出血。

我表示理解,但绝不同情。

我一下楼,就看到这样一幅奇景:社里一帮丫头正叽叽喳喳簇拥在一辆紧闭门窗的车周围,阿菲手中的数码相机还对着车子猛拍个不停。

我挑挑眉,走了过去。我凭借车牌号已经认出是谁的车。

阿菲一把拽住我:“你怎么才下来?”她变脸般回头对紧闭车窗的车子展现出灿烂的笑脸,接着又回头对我恶狠狠、百折不挠地道,“喂,这次一定要让我拍到!”

我无奈,伸手敲敲车窗。

一张眉头紧蹙的脸出现了,他的表情非常不随和,几乎不看我们:“上车。”

我无心管这些,低头上车。

一个红灯口。

龙斐陌转身,瞥了我一眼:“去哪儿?”

我想了想,淡淡地道:“M大北门。”我念过书的地方。

他又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开车。车里依旧回荡着悠扬的佛乐。很难想象,龙家两兄弟都喜欢听。

我闭目养神。

我带他进的是一家看上去十分简陋但生意十分红火的小餐馆,似乎每所大学都必不可少地被这样的餐馆包围,他无可无不可地坐下,打量着四周。

我轻车熟路地点了几样菜,当我把菜单递给服务员之后,龙斐陌收回目光:“你以前经常来?”

我冲对我点头的老板娘微笑:“嗯。”只不过那个时候跟我一起来的,一开始是何言青,后来换成了乔楦。这个泼辣的老板娘,曾经亲眼见过我因为失恋的打击跟心有戚戚焉的乔楦两个人喝得酩酊大醉、抱头痛哭。

她后来对我说:“没想到两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倒是能哭得这么凶!害我丢了好几单生意!”

我将筷子递给龙斐陌:“全M大附近的川菜馆,没一家有它正宗。”

龙斐陌看着我,表情有点难以捉摸。

菜上来了。我夹起来就吃,他却一直不动筷,我吃了几口,看了他一眼:“要不要帮你把菜冰一下?”他似乎愕了一下:“嗯?”我又看了他一眼:“你好像比较喜欢等菜凉了再吃。”

如果我没有眼花,他眉头跟唇角微挑。他举筷,吃了几口,语带含蓄地道:“还不错。”

我不理会他,低头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今天我点的菜,都是最辣的,痛快之至。

好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的感觉了。

很快我就喝完两瓶啤酒,我又满斟上一杯,朝他举了起来:“干杯!”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到了那棵老榕树下的。我只知道等我清醒的时候,静静的篮球场,偌大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

而我身旁坐着的那个人,身上的西装不翼而飞,正皱眉看着我。

一阵凉风吹来,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抱紧双臂,我扭头看他:“这是什么地方?”我的意识还不甚清醒。

“你哭着喊着一定要来的地方。”回答很简洁。

我“哦”了一声,转眼就瞥见那件西装,正盖在我身上。我活动了一下双脚,不太利索地想站起来,因为麻痹太久,竟然重重歪倒。他身手敏捷地接住我:“你以前经常来?”我迷迷糊糊地道:“这个问题你刚才好像问过了。”

他“唔”了一声,我恍惚听到他的声音没好气地响起:“原来你也有记性好的时候!”

一定是我听错了,我闭上眼,龙斐陌,那个冷酷的机器人,哪有这么人性化和幼稚的一面。

我好像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刚才你哭得像个疯子。”

“??”

“你喝掉了整整五瓶啤酒。”

“??”

“你对着空篮筐乱喊乱叫一气,把值班保安全都招来了。”

“??”

“在餐馆里,你发酒疯爬上桌子,揪住我的衣领??”他薄薄的唇一开一合,“说??”

我不得已抬眼,原本还想打个什么哈哈挽回点面子,一接触到他的眼神,我闭嘴了。

他看着我,眼里竟然有着一丝丝怜悯:“‘爸爸,我宁愿不做你的女儿。’”

我浑浑噩噩的神志就此清醒,原本强自抑制的羞恼也突然间消弭。我不看他,答非所问地道:“谢谢。”

我已经收到方老师自英国发来的E-mail,他说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替他安排了当地最好的医生,会尽快手术。

我回信,等他回来。

龙斐陌仿佛明白我的意思般,转过头去,轻哼了一声:“为其他男人不必如此鞠躬尽瘁。”他又哼了一声,表情似乎很不悦,“毕竟你的丈夫,是区区在下我。”

我沉默了片刻,轻轻地道:“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妈妈??”

他看了我一眼:“不是现在这个。”

我点头,不惊讶,仿佛他早该知道:“二十岁那年,我爸爸认识从英国回来的梅若棠,一年后,梅若棠回英国。二十五岁,应爷爷要求,他跟门当户对的于凤梅订婚,准备结婚。后来梅若棠回来,再后来,有了我。”我轻轻地道,“不幸,有了我。”

父亲就是这么说的。我仿佛又看到他的神情,极其冷漠:“我这辈子所有的不幸,都从那个时候开始!梅若棠背叛我,她背叛我,有了我的孩子她还是选择背叛我,她害得俞家元气大伤,害我一直被大哥压制,无所事事了那么多年??”父亲脸上有点扭曲,仿佛喝醉酒般,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她一直看不起我,她根本看不起我,从来看不起我,如果,如果不是??不是因为何??她根本不会跟我??”突然间,他的眼睛一闪,“想当年,英国回来的梅若棠,高贵大方,温柔高挑,绘画功底一流,多少名门子弟喜欢她巴结她,就像罂粟花一样叫人欲罢不能,就连一贯不爱风月的何临甫都迷上了她,”他的语调竟然渐渐柔和,“我做梦都想不到,那天,那天??”

我深吸一口气,何伯伯?何言青那个从来不苟言笑的爸爸?我打断他:“她现在在哪儿?”

父亲茫然地重复道:“在哪儿?”他回过神来,“在哪儿?”他竟然笑了,笑得有几分神秘,几分幸灾乐祸,“她走了,她什么都不要,就连知道有你的当天,我跪在她面前,发誓立刻回去办手续她都不要,什么都不要??”他摇摇头,声音上扬,“你刚满月那天,她抛下你就走了!走得远远的!桑筱,她不要我,她更加不要你!”

现在的父亲,更像个穷途末路、歇斯底里的精神病人。

我强忍住心底的厌恶,一言不发。

隔了很久很久,父亲的脸上满是疲惫,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桑筱,”他声音喑哑地道,“帮帮俞氏,放俞氏一条生路。”

龙斐陌转身看我,轻轻一笑:“生路?”他一点一点放开我的手,“桑筱,条条大路通罗马,若当真论起来,路,难道不是他们自己一心要走绝的吗?”

“你看,夜色太美了,”只是片刻,他重又一把拉起我,“来,桑筱,陪我跳支舞。”

他一边执着我的手,带着我在偌大的篮球场里转圈,一边竟然吹起了低低的口哨,很美的曲子:

That's  why  you  go  away

Baby  won't  you  tell  me  why  there  is  sadness  in  your  eyes

I  don't  wanna  say  goodbye  to  you.

Love  is  one  big  illusion  I  should  try  to  forget

But  there  is  something  left  in  my  head

You're  the  one  who  set  it  up

Now  you're  the  one  to  make  it  stop

I'm  the  one  who's  feeling  lost  right  now

Now  you  want  me  to  forget  every  little  thing  you  said

But  there  is  something  left  in  my  head

I  won't  forget  the  way  you're  kissing

The  fellings  so  strong  were  lasting  for  so  long

But  I'm  not  the  man  your  heart  is  missing

That's  why  you  go  away  l  know

You  were  never  satisfied,no  matter  how  l  tried

Now  you  wanna  say  goodbye  to  me

Love  is  one  big  illusion  I  should  try  to  forget

But  there  is  something  left  in  my  head

I  won't  forget  the  way  you're  kissing

The  feelings  so  strong  were  lasting  for  so  long

But  I'm  not  the  man  your  heart  is  missing

That's  why  you  go  away  l  known

Sitting  here  all  alone  in  the  middle  of  nowhere

Don't  know  which  way  to  go

There  ain't  so  much  to  say  now  between  us

There  ain't  so  much  for  you

There  ain't  so  much  for  me  anymore

I  won't  forget  the  way  you're  kissing

The  feelings  so  strong  were  lasting  for  so  long

But  I'm  not  the  man  your  heart  is  missing

That's  why  you  go  away  l  know

That's  why  you  go  away  l  know

他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哼着。他的声音醇厚悦耳,伴着舒缓的呼吸和淡淡的馨香,在我耳边轻轻回荡,我抬眼看他,他也正在看我,他的唇角含着微微的笑意,他的眼里闪着耀眼的光,比月光掩映中的星子还要璀璨。

这样的男子呵??

我几乎开始恍惚。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转到那棵老榕树下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淡淡的月色下,微风吹拂中,我们就这样对视着,直到他屏息片刻,仿佛喟叹了一声,将我拉近,圈住,辗转抵住我微微飞扬的发。

良久良久,他缓缓俯下头,我眼睁睁看着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向我靠近??

蓦地,我偏过头去,他的唇浅浅烙到我的鬓边。我闭了闭眼,挣脱他。

我深吸一口气,我记得自己今天的目的。

所有的,一切的,全部的,到此画上一个句点吧。

我帮不了任何人。就连我自己,一样无能为力。

我朝后退了一步,冷冷地道:“龙斐陌,你就不要在我面前演戏了!”

他挺直身躯看着我,一动也不动。

“你是蓄意的。”我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蓄意的!”

我盯着他,一口气地说:“你蓄意接近桑瞳,让所有人都以为你们两情相悦,你蓄意接近俞家,想尽办法,包括??一步一步引俞氏上钩,直到现在,蓄意要整垮俞氏。”我顿了顿,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从头到尾,你都是预谋好的!”

我想起素来强悍的桑瞳撂下的那句话:“我都能被龙斐陌耍得团团转,何况你?”

我直视着他。

我绝不能被他一时的假象蒙蔽。

我要牢牢守住我的心。

我从没有任何一刻如现在这般害怕沦陷。

几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站在我对面,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很久之后终于开口了,冷冷地道:“你不是雇了商业侦探来专门调查我的底细吗?怎么,还满意吗?”

他看着我:“俞桑筱,你永远都让我刮目相看。看来,你那位名义上的舅舅,骨折得真是不冤。”

于凤艇,在我十三岁那年,一心想要调戏安姨,被突如其来从高处坠下的古董砸伤腿在家休养了大半年,至今仍是一桩无头公案。

我沉默不语,对他话里的嘲讽听而不闻。

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我用钱买来的东西,别人自然可以出更高价。

如果不是那份长达十多页的报告,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如现在这般清醒——

龙斐陌,二十六岁,美国加州大学毕业;其父龙纬天,年轻时志不在经商,但备受长辈器重栽培,屡次三番被其兄龙经天疑忌,后一直受其钳制,赴美时经济已经十分窘迫。

据调查,龙纬天的落魄和去世与一幅高价收购的赝品有关,为此他付出了全数转让家族股份的高额代价。而这幅赝品,据未经证实的消息显示,来源于俞氏报业的俞定邦,目前未知是否与龙经天有关。

据调查,龙斐陌归国身份为某旅美富商的义子,在其逝世后,得到其大笔财产,回国发展。

据调查,龙斐陌挟大笔资金回归龙氏,逼得已经病入膏肓的龙经天拱手让出大权,被送出国去治疗,直至最终病逝。

据调查,俞氏这些年的迅速衰落,与海外力量及银行施压有直接关系。

据调查,龙斐陌与俞桑瞳两人相识于归国前的一次留学生酒会,后两人开始联络,归国后仍一直有来往,直至龙斐陌突然抛弃她,转而与其堂妹俞桑筱结婚。这是我的名字第一次出现。

据调查,龙斐陌与秦衫青梅竹马,几乎形影不离,感情甚笃,有传二人曾为未婚夫妻。

??

一字一句,深深刻进我的心。

最后一句是:龙斐陌曾经私下透露,此次婚姻,只是权宜。

前天刚拿到手的这份报告,所有我想要知道的、猜想过的和不知道的,一一罗列。

龙斐陌的声音响起:“我就站在你面前,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好了,又何必如此舍近求远?!”他居高临下地逼近我,“你费尽心思找人调查我,今晚又屈尊把我约出来,到底是想要求证些什么?”他冷笑,“到底是为俞氏呢,还是为了你自己?”

我不看他:“我大伯已经去世,俞氏也已经快倒闭,你跟俞氏的恩怨,过去的,现在的,我没有权利评价,我也不想牵涉其中,可是,我??”我看着他的脸色,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我有权利选择不做一颗棋子。”

一颗无用的弃棋。

落子无悔。

我不后悔,但求出局。

“你的意思??”他的声音,轻轻地响起,“是想要跟我离婚吗?”

我几乎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厌倦了所有的这一切,我不想再去寻找任何所谓的真相。

经历了种种,我幡然发现,真相,永远比假想中的更加丑陋。

生活本身就是一幕幕超级讽刺剧。

既然我无力掌控,那么,我有权利选择独善其身。

片刻之后,我感觉到树叶纷纷扬扬,在我耳畔不断飘落,然后,听到一个声音,冰冷彻骨地响起:“俞桑筱,你是天底下最愚不可及的女人!”

他的车绝尘而去。

我重重闭眼,慢慢蹲了下去。

承认吧,从拿到这份报告开始,它的最后一句,深深刺伤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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