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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毒尊


  风亦尘愣在帐篷口,寒风往他袖口领口里灌,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宁还卿的背影,他竟然一个字都想不出来。

  “好了,”宁还卿的语气很轻柔,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快回去吧,我也累了。我刚刚所说,你不必猜测,句句属实。你也不必太感动,我不是全为你,我是不想跟紫极一样后半生活在懊悔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不是可以自杀了一了百了吗?”风亦尘问。

  宁还卿还是没回头,但他发出了一声轻笑,风亦尘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又是哪里不对,懵懵地挠头。

  “涵光死前,”宁还卿说,“托我给紫极带个信,告诉紫极滚远点,别去地下扰他的清净,能活多久活多久。最好等涵光在奈何桥前头过了好几轮,把他忘得干干净净了再下地狱。”

  宁还卿帐子门口的守卫软软地栽倒在地,风亦尘的神经一下绷紧,把袖子里的暗箭上弦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你说的是真的?”紫极突然出现在宁还卿身后。

  风亦尘眼看就要发动,宁还卿站起来转过身阻止了他:“无事,你下去休息吧,我和故人叙叙旧。”

  在宁还卿一再的示意下,风亦尘终于肯收了箭退下,宁还卿把椅子转过来,面对着紫极坐下:“还是那句话,句句属实。”

  “他葬在哪里?”紫极追问道。

  宁还卿看着他的表情,脸上是藏不住的嘲讽:“你看看你的样子,可惜我没有镜子,你的样子跟条丧家之犬是真的很像。”

  “别废话,”紫极打断了他,“他葬在哪里?!”

  宁还卿收起了笑意,冷淡地看着紫极:“我要是你,我就不会问这个问题。涵光不想见你,他活着的时候你就不给他清净,他死了你还是不想顺着他的意愿一次。”

  “再说了,”宁还卿补充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临死的时候就走了,听他说是要去念渡一,不知道走到了没有。”

  紫极转身就要离开,宁还卿叫住他:“毒尊,要不要看一眼涵光的琴?”

  “他的东西,我自然会拿回来。”紫极说,“不需要承你的人情。”

  宁还卿向后一倒,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怯弱。”

  紫极斜了他一眼:“比不得你玩弄权术人心。”

  .

  尉迟醒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盖着自己的外袍,阿乜歆和古逐月在山洞口说说笑笑。

  说的是阿乜歆,笑的也是阿乜歆,古逐月站在她对面,木讷地点头摇头。

  “你醒啦!”阿乜歆发现尉迟醒坐了起来,跑过来蹲在他面前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快说句话我听听,看看烧傻了没有?”

  尉迟醒任由阿乜歆捏着他的脸左看右看,他抬眼看着后面的古逐月,眼神示意他帮帮忙。古逐月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我没事。”尉迟醒只好自救。

  阿乜歆看着他的双眼,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就放开了手:“确实没事,这个生无可恋的眼神,是尉迟醒本醒。”

  “我遇到个长得很好看的怪人,”阿乜歆说,“给了我一颗药,我醒过来的时候看你们两个的样子,觉得你比较需要这个药就喂给你吃了,看样子我应该是没喂错的。”

  “是这样的,”尉迟醒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次就算了,以后别人给的东西,你不要乱喂给别人,你自己也别乱吃。”

  阿乜歆撇了撇嘴:“哦。”

  “你遇到的人是不是穿着紫衣服,脑袋上有条白蛇?”尉迟醒问她。

  阿乜歆继续撇嘴:“是。”

  尉迟醒抓着她的袖口晃了两下:“你别生气了,我是教你懂得防患未然,人家给你东西,万一是要害你。”

  阿乜歆当做没看见,委屈地低下了头。

  古逐月简直没眼看尉迟醒睁圆了眼睛试图撒娇的样子,他只好抱着寒山尽平转过身去,默默数着天边的飞鸟。

  尉迟醒抓了个石子丢中了古逐月的后脑勺,他吃痛转回来,看见了挤眉弄眼的尉迟醒。

  “你遇到的叫紫极,”古逐月替他解释,“据说不是什么好人,尉迟醒是为了你以后不被骗所以才警示一下你的。”

  阿乜歆低下去的头突然抬起来,她把自己的脸皱出一个怪异又可笑的鬼脸,见尉迟醒愣住了,阿乜歆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逗你玩的。”

  阿乜歆拍了拍手站了起来:“我知道他叫紫极,他是不是坏人我倒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应该也不怎么开心,要害我的话他应该也没空。而且他有事求我,只是我帮不了他而已。”

  “紫极求人。”尉迟醒若有所思,“多半是为了涵光吧。”

  阿乜歆点头:“诶你猜对了,他问我有没有见过涵光,我看他的样子,像是很着急找到这个人一样。”

  “他应该找不到涵光了吧,”尉迟醒说,“我听说书先生讲过这段,也不知道怎么流传出来的,说是涵光上念渡一去了,如果他没见到你,可能是死在了路上。”

  “我要是不见了,”阿乜歆看着尉迟醒,“你会找我吗?”

  尉迟醒被她的目光盯得发慌,一下把头别开了不敢看她。

  “你呢你呢,”阿乜歆用手肘捅了下古逐月的腰。

  古逐月莫名被点到后愣了很久,等他回过神来了之后,也不知是木讷还是认真地一下一下点着头:“我会,你到哪里去了我都会找你。”

  “诗里有句是什么说来着,”古逐月半天想不起来,但是那句话又好像就在嘴边。

  “上穷碧落下黄泉。”尉迟醒说。

  古逐月像是被掐住喉咙的人突然得了赦免一样,浑身舒畅:“对,就是这句,上穷碧落下黄泉。”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阿乜歆一拍巴掌,“怙伦珂说我岁数越大记忆力会越来越不行,万一等我老了,走出去不知道路回来,你们两个上穷碧落下黄泉一定要找到我。”

  “好。”

  “我没说。”

  尉迟醒愣了愣,还是重复了一遍:“我没说。”

  阿乜歆气极,蹲下来揪他的脸,把他端端正正的俊脸扯出滑稽的表情来:“不找我我就把你忘了,跟古逐月过逍遥日子去,你自己就不开心一辈子算了。”

  “我本来就是不自由的人,”尉迟醒的脸都被她扯红了,“你到处瞎跑,很多人不会让我出远门去找你的,有古逐月带你回去就行了。”

  阿乜歆松开了手,站起来一脚把石子踢出了洞:“说点好听的哄我都不行!”

  “不行。”尉迟醒说。

  有谁会愿意对自己的心里在意的人撒谎?世上可能真的有,但是他尉迟醒肯定不是。

  美妙动听的谎言随口就能说出来,但有多少为一句无法成真的话枯等了一生的人,要耗尽心血才发现自己活在虚幻里。

  有些梦,一开始就不要做。

  阿乜歆气冲冲地往洞口走,气流双翼缓缓成型,但看上去比她来的时候要透明得多。她助跑到洞口边,纵身一跃:“我不管你了!”

  双翼舒展,但阿乜歆的身形摇摇晃晃,古逐月紧张地跟了过去,却只能在空中虚抓了一把。

  洞口下是陡峭的山壁,除了阿乜歆这样能飞的,一般人确实上不来也下不去。

  “你身上有伤!”古逐月对着阿乜歆的背影喊道。

  但她还是头也不回地飞走了,转过一个山头后就不见了踪迹。

  古逐月站在洞口,引着脖子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认阿乜歆真的被气走了,一时半刻不会回来,他才慢慢转过身,看着靠在石壁上的尉迟醒:“你看上去好像不大好。”

  “我以为你要问我为什么不骗骗她,”尉迟醒有点意外。

  “你心里有数的事情,我为什么要问。”古逐月走过来,摸着尉迟醒手腕上的脉搏。

  “怎么,”尉迟醒又感到了一点意外,“你还会把脉啊?”

  “不会,”古逐月摇头,“但是之前你的脉象乱成那样我还是能感觉到的,现在又跟快没了一样。”

  “你的毒,”古逐月欲言又止,想了很久,他还是问了出来,“如果出了靖和,是不是就有救了?”

  “不敢说肯定是,”尉迟醒如实回答,“但肯定比呆在靖和的情况要好得多。”

  古逐月在自己的胸前摸索,但是还是什么都没摸到。尉迟醒看他像是丢了什么东西的样子,忍不住问了出来:“找什么?”

  “我有块玉,这么长,这么宽,”古逐月双手比划着,“是一个白头发的小女孩给我的,上面有个顺字。我知道你们贵族之间起誓言都要用些很珍贵的东西,我想拿他来对你立誓。”

  “白玉牌?”尉迟醒一下就知道了他在说什么,“星尘神殿的人给你了,你还敢拿来起誓言,你还真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古逐月找不到它,想起来容虚镜说要等到有用的时候它才会出来,但是现在古逐月想用,它就是不肯出来。

  尉迟醒阻止了古逐月继续摸索的动作:“行了,我不需要你的誓言。”

  古逐月停下了动作,双膝跪地立在尉迟醒的面前:“我的出身地位不配与你称兄道弟,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一定会救你。”

  “你图什么呀?”尉迟醒看着古逐月一脸严肃的样子,看了很久之后轻轻笑了一下,“你要为你自己而活。”

  “就为除了你,别人不会告诉我要为了我自己而活。”古逐月还是回答得很认真。

  吃过很多苦的人,到底需要多少甜才会觉得一生值得?这个问题尉迟醒没有仔细思考过答案,但是他现在好像觉得,不需要多少,只需要一丝的甜。

  “好好好,行行行,”尉迟醒妥协,“你先起来,想救就救,反正回了皇城我也还是在你眼皮底下,你要试多少药都行。”

  古逐月傻乐傻乐地站了起来,想起自己刚刚说的话,他突然觉得有那么一丁点肉麻。

  “手伸过来,”尉迟醒拿起自己旁边的药罐,“给你换药。”

  .

  李灵秀偷偷跑到了霄门城楼上,扒着城墙远眺逐鹿林,掰扯着尉迟醒进入林子的时间,居然已经快要小十天了。

  也不知道钦达天有没有替自己的事情想想办法,她最近看了很多绣样的册子,只要圣旨一来,她马上就能开始给自己绣一整套嫁衣出来。云盘浪花缠枝凤回首的纹路走向,像是少女心事一样在她脑中久久不能挥去。

  她看够了,转身就想往城楼下走。

  “啊——!”李灵秀发出了令人耳朵发酸的尖叫声。

  一个金吾卫就杵在她的身后,手里握着长`枪,面无表情地看着李灵秀。

  “你干嘛啊!”李灵秀气得指着他的鼻子大声说话,“把本宫吓死了你能有什么好处?!”

  一只黑蚁从这个金吾卫的鼻孔里爬了出来,它在人中的地方打了几圈,抬起触角静止了片刻后发力跳到了李灵秀的食指上。

  李灵秀收回手,把这个小黑蚁举到眼前仔细观察。人和蚁就这样微妙地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动。

  更多的黑蚁从金吾卫的七窍中爬了出来,李灵秀腿一软,几乎快要站不直了。她连忙把手上的黑蚁抖落到城墙底下,背靠着城墙,才勉强没有跌坐在地上。

  金吾卫的盔甲全都掉落在地,只有个团团黑蚁组成的人形,一瞬间人影崩塌,黑蚁散落在地,绕着李灵秀的双脚爬行着。

  李灵秀恐惧地靠在城墙上,刚才她还能尖叫出声,现在她只觉得浑身脱力,如果没有城墙当做依靠,她可能连站稳都成问题。

  “呼——咯——”粗重的呼吸声在李灵秀的耳边响起,城墙上搭上来了一只露着些许白骨的手。

  李灵秀迟缓地转过头,一张腐烂大半的脸正在她的肩头。人脸被利器割伤了一大片,又被什么外力撕扯,他的下巴歪歪扭扭地挂着,倒很像是在对着李灵秀笑。

  “无礼。”一个紫衣服的男人出现在了李灵秀的正前方,他伸指指了一下李灵秀肩头的腐尸,“这可是公主殿下。”

  腐尸像是挨了训斥的小孩,咯咯了几声后就挪到了一边去,翻过城墙落在城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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