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大戏的唯一主角
“李璎!”陆麟臣在李璎的寝殿外急喊着,“李璎!出来!”
“陆少将军,”门口的侍卫就差捂住陆麟麟臣这张嘴了,“陆少将军,公主名讳,就算将军拜将封侯也不可直呼,陆少将军!陆将军!将军!”
陆麟臣觉得自己已经够客气了,要不是碍着身份,他甚至想直接冲进去。
“陆少将军来此”李璎缓步走出来,“所为何事?”
陆麟臣看着她这个慢慢走路的样子脑子都快急成一团了:“殿下平日里见尉迟醒怎么不是这个步调,殿下请跟我来,末将有话说。”
侍卫们纷纷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然后听见陆麟臣交代了一句:“有多远走多远,别跟过来。”
这阵仗,再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往前跟。大多数宫闱里的情事,看到了,脖子上的头就保不住了。
“末将一猜就知道肯定就殿下还在自己宫里。”陆麟臣拉着她到了一处拐角。
“到底什么事?”李璎扭动了几下被陆麟臣握得发痛的手腕。
陆麟臣后知后觉地松开了她:“抱歉,末将着急了些。”
“殿下知道自己的姐姐妹妹们去干嘛了吗?”陆麟臣问她,“又知道为什么就殿下一个人还在自己寝殿吗?”
李璎被他这一句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陆麟臣先是对她摆了一道脸,转头又跑来她的寝殿跟她说这些。
“末将巡防的时候看到所有公主郡主全都去了潜龙街的午门,”陆麟臣说,“又算上末将在太极殿里听的那些,看样子殿下父帝,我们的陛下,要给尉迟醒选个新娘子了。”
李璎愣在了原地,她感觉自己的四肢沉重得很,脑子里也乱糟糟的,耳朵还一直嗡鸣。
“为什么?”李璎目光空洞地看着陆麟臣的胸口。
她想不通,为什么就不能是她。
陆麟臣以为她是问为什么要给尉迟醒赐婚,于是整理了一下思路,尽量长话短说。
“尉迟醒的哥哥举兵打靖和,”陆麟臣说,“尉迟醒要么选择死,要么选择娶个公主回去,去抢来大君的位子,然后对靖和俯首称臣。”
“什么?!”李璎猛然抬眼看着陆麟臣的眼睛,情绪大起大落得厉害,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好自己的脑子。
“他怎么可能当大君?!”李璎觉得有些荒谬。
泊川的民俗她多多少少听过一些,哪一任大君不是骁勇善战气盖山河。
就好比要一个只会动笔的文弱书生去统领虎狼之师一般荒谬可笑。
陆麟臣被问得一怔,然后又反问她:“怎么就不能了?”
“我来不是为了跟你扯这些的,”陆麟臣摆摆手,“我不管你到底觉得他能不能当大君,现在只有你能去添乱……哦不是,分散李……哦不是,陛下的注意力了。”
陆麟臣这话,实在是属于大逆不道的僭越,但李璎一时着急,竟然也没在意他的不知礼数。
“那你要本宫怎么做?”李璎问。
陆麟臣思考了片刻后开口:“殿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李璎看着他,心里揣度了许久话里的含义,然后她仿佛明白了过来。
“别的末将倒不怕,”陆麟臣说,“只要殿下去搅局一下,闹了乱子出来,消息传出去,尉迟醒自然就知道这皇城不能回了。”
午门其实也是个刑场,往来青史里,有多少权贵的头颅在午门落地,数不胜数。
李慎远在了午门,含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醒哥……尉迟醒不在城里?”李璎差点又没控制住自己,“他还安全吗?”
“安全。”陆麟臣扯了扯嘴角,“连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安全得很。”
陆麟臣左右顾盼了几下,然后看着李璎高声说:“公主自己决定吧,我要接着去巡防了,免得叛贼逃脱。”
“名节,”陆麟臣又压低了声音说话,“为了你的名节嚎一嗓子,免得他们以为我们在干什么。”
李璎哭笑不得,本来没什么,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突然来一句,难道不是更容易让人觉得有什么吗?
陆麟臣毫不犹豫地转身走远,留下李璎一个人站在宫墙边思考。
宫里的积雪有人清扫,道路上丝毫看不出落过雪,但红墙上却堆满的雪花。
李璎抬起头,看着枯枝从白头的红墙上横斜着生长了出来,有翠鸟忽然立上枝头,摇曳的树枝扫下一捧雪,落在了李璎的头顶。
她摸了摸头顶,把冰冷的积雪抓到了掌心,但它们却迅速在她的手心里融化,从她的指缝里渗下去,滴落在了石板上。
“你这人怎么出尔反尔,”李璎把手收进了广袖里,无奈地笑了笑,“叫我离他远些的也是你,叫我再来对他念念不忘的也是你。”
.
李慎被气得有些头脑发昏,他可以容忍李璎说要出嫁,也可以容忍她在这里大吵大闹。
可李璎这一身嫁衣,让李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远处的百姓们开始躁动了起来,他们只看见一个人穿着火红纹金的嫁衣,走到了草原蛮子的身边。
人群开始起哄,原来这就是未来的泊川主母。
“父帝,”李璎跪了下来,“她们都不愿意嫁,儿臣愿意去受……”
受尽荒苦。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就落在了她的脸上。
李慎是使了狠劲的,她整个人向一偏猛偏了一下,头上的珠钗都被打落在地,同裴翎羽踩坏的玉石混在一起。
“父帝!”李璎重新跪好,“儿臣愿意嫁给他!”
“混账东西!”又是一耳光伴随着李慎的怒吼而落在她光洁如玉的脸上。
眼泪在李璎的眼眶里打转,她咬着牙不愿意让它掉出来,她跪地端着了后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父帝!儿臣!”
“愿意嫁给他!”
李慎扬起了手掌,陆麟臣心下不忍,轻轻别过头去不看这混乱的场面。
他什么情况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尉迟醒竟然回来了。
最开始看到尉迟醒的时候,陆麟臣恨不能扑上去打他一顿。
但他看见,尉迟醒安慰着启阳夫人,慷慨地准备赴死,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生死其实也是小事。
要他一辈子躲躲藏藏地活,才是大事。
这一巴掌最终还是没能落下去。
像,实在是太像了。
李璎咬牙时倔强隐忍的模样,就像是和死了十六年的那个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只是那个人从不会低下头,跪着恳求任何人。
李慎的力气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使了,愤怒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发泄了。
他只能放下手,心疼地扶起了自己的女儿:“谁都可以,尉迟家的人不行,泊川的人也不行。”
李璎原本以为父帝扶她起来,就代表着他同意了,却没想到这只是另一种拒绝。
“嫁给他,谁都可以,”李慎说,“你不行。”
为什么?李璎想问他,但她还是没能问出口,因为她知道,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那好啊,”李璎笑了笑,神情落寞而凄凉,“尉迟醒心里有我,他谁也不会娶,儿臣恳请父帝将我们葬得近一些。”
“活着的时候儿臣只能与他在人海里遥望,死后,儿臣想靠他近一点。”
李璎松开了被李慎抓着的手,走到了尉迟醒身边:“合葬儿臣求不到,只希望父帝可怜可怜儿臣,让我们不要隔得太远。”
尉迟醒想说什么,李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掐了下去。
陆麟臣在人群后轻轻摇头,示意尉迟醒不要反驳。
“有人盼你生,有人盼你死,”周海深的声音传到了尉迟醒的脑海里,“帷幕拉开,你是这场大戏的唯一主角,你要怎么选?”
周海深故作高深地说完,抬头就看见容虚镜负手站在宫殿的檐角上,遥遥地漠视这这里发生的一切。
“尊位怎么也在这里。”周海深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尉迟醒没有回答他,他看了一眼容虚镜,他不敢看太久,扫了一下后就低下头来。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妹妹!”李慎还没说话,裴翎羽倒先指着李璎数落了起来,“你是何等身份,公然穿来一身嫁衣,还以死来逼婚,自毁名节不知廉耻!”
“那你嫁?”李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裴翎羽下意识扫了一下军队里的陆麟臣,慌不择言地拒绝:“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他这种人也就只有你这种眼瞎地才能看上,谁不知道他只是个……”
她还没说完,接触到李慎盛怒而压抑地眼神后,裴翎羽的理智回归,住口后才发觉自己说了多么不合时宜的话。
“是个傀儡。”尉迟醒替她说完了。
他拂开了李璎抓住自己的手,走到太辰皇帝身前,一撩衣摆跪了下来。
尉迟醒深埋着头,启阳夫人也慌忙过来跪在他身边,抱着他的肩膀埋在他颈窝里啜泣。
李璎也跟着过来并肩跪在他身边。
他们很吵,哭着喊着说些什么。
起初尉迟醒还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后来他只觉得自己的耳朵不断嗡鸣,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岁月绵长,尉迟醒恍惚之间看到了小时候倔强不肯跪地行礼的自己。
那时他觉得,跪下,代表着屈服。
后来他学会了这类所有礼节,因为他发觉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他可以委屈着自己去学跪地弯腰的动作,也可以甘心低下头倾听所有指责。
但有些东西,他不想让步。
娶个公主回去,有足够的时间让他羽翼丰满,那时他就再也无法被束缚,再也不用对任何人低头。
可他宁愿选择死。
别说其他人不能理解,其实尉迟醒自己也不能理解。
低头让步这么多年了,怎么这一回就不行了呢?
天参星火被他的体温捂热了,再也不像刚放进胸口里那样冰冷刺骨,尉迟醒隔着衣料去触碰它,不知道怎么的,连死都不怕了,他却在这一刻出现了担忧。
尉迟醒急急忙忙地抬头寻找容虚镜的身影,那个冷漠浅淡的人轻轻点头,他便又放心地低下了头。
宁还卿觉得有些奇怪,他回头去看尉迟醒方才张望的方向,却只看见了漆金砖,琉璃瓦,和漫长无尽头的重重宫闱。
可他明明就看见了这个束手就擒的少年,萌生了转瞬即逝的挣扎欲。
可也仅仅只是转瞬即逝。
他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又安心了下来,平静而从容地接受了死亡。
“来人。”李慎冷冷地说,“把公主带下去。”
蔡诚走到了女眷堆里,他挠头很久,还是摸不着头脑:“哪个公主?”
李慎差点被气笑:“你说哪一个?!”
“带恒澄公主下去吧,”宁还卿提点他,“公主年幼,见不得血光。”
蔡诚还未行动,李璎就猛地抽出了身边金吾卫的刀,横在自己脖子上:“都别过来!”
她才刚说完,手里的刀就忽然落地了,人也软软地往后倒去。
李慎心急地往前一步,却看见李璎被陆麟臣稳稳地接住了。
陆麟臣把刀往旁边一踢,把李璎交给了蔡诚。
“他是哪种人?”路过裴翎羽的时候,陆麟臣停下来问她。
裴翎羽还没反应过来陆麟臣问的是什么,他就又走回了尉迟醒身边,把地上的刀捡了起来。
李慎看着蔡诚带走了李璎,不由得终于松了口气,他转过头来,看着握刀的陆麟臣:“陆卿来得正巧,把他带去刑台,斩首吧。”
陆麟臣并没有什么动作,李慎忽然警觉了起来:“陆卿?”
“来人!”李慎高喊。
左右斜冲出来不少金吾卫,挡在了李慎的身前。
陆麟臣从怀里摸出他自己的授印,他翻转过来,看着底部的阴刻文字。
封侯当日,李慎亲口所说,见此授印如见军令。
在场的金吾卫均是一愣,结果陆麟臣只是把授印往李慎跟前一抛。
羊脂玉质地的授印撞在汉白玉的路面上,瞬时间摔得粉碎。
陆麟臣把手里的刀掷过去,稳稳地插在了李慎的面前。
刀身没进开裂的石板里至少一寸,他心中的愤怒与面上的淡然格格不入。
“陆麟臣!”尉迟醒知道他要干什么,“陆征!你疯了!”
陆麟臣把自己的头盔取下来,也抛了过去,他看见发懵的金吾卫,心里觉得十分好笑:“放心,不为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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