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灼灼其华
“鸿笙!”少女满怀喜悦的呼唤声传进了北堂鸿笙的脑海里。
这声音,似在天边又似在眼前。
北堂鸿笙忽然晃神回来,看清了眼前的人,她坐在黄花梨木的梳妆台前,将一支珠花往她的耳边别。
她左右转着脑袋,眼睛始终盯着镜子里那朵珠花:“好看吗?”
“鸿笙?”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两个个字,原来他叫鸿笙吗?
刚刚那一瞬间的失神感,就好像是他死了一回,如今作为一个全新的人重生了一样。
“好看。”北堂鸿笙有些恍惚,但出于礼貌,还是先回答了她的问题。
少女呆了一会儿,她的面上也浮现出了疑惑的神色:“我为什么要问你……”
“你叫北堂鸿笙,那我叫什么?”她喃喃自语地问道。
“百里姑娘!北堂先生!”一个书童跌跌撞撞地撞进了小木屋里,“快些!快些离开!姜夫人来了!”
他的话刚说完,一支羽箭从门外飞了进来,正中他的背心,书童直直地栽了下来,到死都没有闭上双眼。
“大皇子,荒野离乱,流寇多生,”门外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进来,“为何还不回宫?”
北堂鸿笙还没看见人,却能从她的音色里感受到她本人的跋扈与威严。
不用想,这样的人一定是高门大户出身,后又嫁与权贵,一生站在高处睥睨普通人。
书童的心头血溅在了百里星楼的裙裾上,她茫然地伸手摸着自己的裙摆,鲜血沾染在了她的指尖。
他死了。
这是百里星楼初始这个有些陌生的世间,得到的第一个明确信息。
姜夫人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的家臣将书童的尸体拖了出去,地上留下了一条长而鲜艳的血迹。
她踩着血迹走到了北堂鸿笙的面前,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皇子:“大皇子出身高贵,为何总爱与山野村夫为伍?”
山野村夫坐在梳妆台前,尴尬地放下了手中的珠花,两只手尴尬又拘束地放在了膝盖上。
姜夫人看向她时的神色很是轻蔑:“不值钱的东西。”
北堂鸿笙不知道姜夫人到底是不是指桑骂槐,只能往她面前走了一步,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夫人屈尊降贵来此,”北堂鸿笙问,“真没有认错人吗?”
“你叫我什么?”姜夫人的神色很是沉凝。
她盯着北堂鸿笙的脸,生怕错过了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北堂鸿笙有些不太一样,她知道的,从前她多说百里星楼半个字,他都会跟她置气。
但今天北堂鸿笙居然没什么反应,还叫她夫人?
“你?不认识我?”姜夫人悄无声息地打量着他,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
“把人带进来!”姜夫人忽然对着外面怒喝。
被姜夫人家臣连拖带拽压进来的书童,和刚刚那人穿着一模一样的服制,甚至长得都很相似。
“大皇子到底怎么了?!”姜夫人喝问他。
书童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头恨不得低到地里去:“容焚琴派人来袭击了大皇子,是……是百里姑娘救了大皇子。”
“百里星楼?”姜夫人挑眉,又是用一种打量的眼神去看百里星楼,“她?”
书童偷偷伸手拽了拽她的裙摆,见百里星楼没大反应,又加重了手里的力气。
“你有事吗?”百里星楼低头问他。
书童吓地扑通叩头在地,趴着不敢起来。
“你知道我是谁吗?”姜夫人看着百里星楼问她。
百里星楼迎着她的眼神与她对视着,然后摇了摇头。
姜夫人其实已经确定了百里星楼是真的不认识她了,以前她要是这么看着百里星楼,她早就躲到北堂鸿笙身后去了。
“你是燕云的大皇子,未来王位的继承人,姬家的功业,都要你交到你的手中。”姜夫人转过头来看着北堂鸿笙,郑重地对他说。“我是你的母亲,姜夫人”
“只不过你的王位前,有一点点很小的障碍。”姜夫人挑起一边嘴角笑了笑,“你应该也见过了,容焚琴。”
北堂鸿笙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他是真的不知道谁是容焚琴。更不知道,原来他有皇位要继承。
很奇怪,过去的岁月就像是白纸一样,他仿佛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走吧。”姜夫人转身往外走,“跟我回王宫吧”
“那星楼呢?”北堂鸿笙自然而然地追问道。
姜夫人停了下来,侧过头来若有所思地考量了片刻:“大皇子大可带她回宫,但我还是得提醒大皇子一句,皇子的正妃,应该是贵门权臣之女。”
北堂鸿笙给百里星楼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自己走。
她一把抓住了北堂鸿笙的手腕,抬起头来用眼神询问他。
北堂鸿笙弯下腰,在百里星楼的耳边低语:“周围都是她的家臣,我只能跟她走,你要是留下,我怕她伤了你。”
百里星楼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果然能够透过窗纸看见不少身量笔挺的人影。
“走吧。”北堂鸿笙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心。
百里星楼站了起来,跟在北堂鸿笙的身后,追上了姜夫人的步伐。
姜夫人确实是有备而来的,她准备好了以礼待之的马车,也准备好了上千家臣。
百里星楼跟着尉迟醒,半步都不敢落下,等到尉迟醒停下时,她便直挺挺地撞上了他的背。
“嗷!”百里星楼不经意地低呼了出来。
正登上马车的姜夫人听闻了响动,停下了动作看了过来:“怎么了?”
北堂鸿笙侧身挡住了姜夫人的视线,微笑着回应:“无事,劳烦母亲担忧。”
也许是这句母亲让姜夫人放下了戒备,也许是北堂鸿笙的配合让她安了心,她不再过问,走进了马车里。
北堂鸿笙松了口气,拉过百里星楼将她塞进了车里。
“你救了我?”北堂鸿笙问。
百里星楼哪敢说实话,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怀疑自己是住进了别人的身体。
不然为什么完全没有今天之前的记忆呢?
“呃,对。”百里星楼硬着头皮回答。
刚刚的书童说是她救的,那很有可能百里星楼就是不小心进了别人的身体里,这个谎不论如何都得圆上。
“我们在这个小木屋里住了多久?”北堂鸿笙问。
“呃,大概,”百里星楼猜道,“十天?”
“我被袭击的时候,”北堂鸿笙问,“你是在哪里见到我,又是怎么救了我的?”
百里星楼深吸一口气:“山崖边,飞着救了你,你正要跳崖甩开敌人呢。”
她想,如果尉迟醒再问下去,她可能就编不出来了。
“我们认识很久了吗?”北堂鸿笙又问道,见百里星楼的神色不太自然,他连忙低声解释,“我记不起来之前的事情了,所以才问你这么多事情。”
“全记不得了?”百里星楼忽然之间有些兴奋,“什么都不记得?一点也想不起来?”
“好像……是的。”北堂鸿笙怎么感觉她有点高兴的样子。
百里星楼松了口气,往后面的软垫上一倒:“你早说,我其实也什么都不记得,早说我也就省得编这么多谎话了?”
“全是谎话吗?”尉迟醒有些失落。
“你好像很失望啊?”百里星楼问,“失望的是哪件?”
“你说你是飞着来救我的。”北堂鸿笙说,“我还在想,你这样好看的人,飞起来该是什么样子。”
百里星楼反应了很久,才后知后觉明白了过来,他是在夸自己。
“那我万一真的会飞呢?”百里星楼狡黠而神秘地笑着,凑近了北堂鸿笙问他。
“开玩笑的,”见北堂鸿笙的脖子红到了耳根,耳根红到了脸颊,百里星楼也不再逗他,往后一靠笑着对他说,“我不会飞。”
有那么一瞬间,北堂鸿笙有些晃神,她此时此刻的神态动作,总和他内心深处某个模糊有清晰的影子有些重合。
他努力想要捕捉这一丝突如其来的熟悉感,但最终还是没什么结果。
“你在想什么?”百里星楼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我们以前,认识吗?”北堂鸿笙问。
百里星楼被问得一愣,然后浮现出来了尴尬的笑容:“就算认识,我们这不谁都不记得了吗。”
“好像也是。”北堂鸿笙这才想起来这茬。
“我觉得你好像一个人,”百里星楼忽然说,“虽然说随便说别人像另一个人不太好,但我看着你的脸,心里好像早就有了这个影子一样。”
北堂鸿笙忽然想到,刚刚姜夫人说皇子的正妃应该是权贵,这样来看,自己跟百里星楼从前,大概真的是恋人?
“难怪你要问我们以前是否认识。”百里星楼若有所思,“现在我都想问了。”
百里星楼说着说着,忽然往尉迟醒这一侧扑了过来,掀开了马车边的帘子:“快看!”
北堂鸿笙侧头看了过去,发现他们正经过一片桃花林。
百里星楼的身上有股似有似无的香气,在她凑在尉迟醒身边的时候,那股香气就止不住地往他的鼻息里钻。
她的青丝垂在雪白的脖颈旁边,北堂鸿笙拼命逼自己看桃花,却始终是心猿意马。
看着看着,他的眼前又似乎出现了幻影,有人从桃林中飞过,带起的花瓣在她周身萦绕。
她的神情不再生动活泼,反而像是九天之上无欲无求的神佛。
“是不是有句话,叫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百里星楼问道。
北堂鸿笙晃了回来,迟缓地回应道:“啊?……啊,有。”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北堂鸿笙把前后都慢慢背给了她听,哪怕其实他并不太喜欢这首诗。
诗是好诗,但在他所学过的历史中,被太多纨绔或者文人墨客用来表明心迹。
他不太想落于俗套,虽然在他眼里这个俗套,实在是绝妙,但他嘴上也绝不会承认。
“灼灼其华。”百里星楼似乎很是满意这四个字。
北堂鸿笙有点怀疑她没听见自己刚刚说的。
“后面就是宜室宜家!”百里星楼说。
北堂鸿笙不敢搭话,别开了头后,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清了清嗓子。
百里星楼回首把他往窗边拽:“快来看,多好看。”
“其实……”北堂鸿笙说,“你比花好看多了。”
说完后他自己的心里猛打鼓,刚刚还在心里说桃夭俗套,但他自己说的这句,好像更为俗套。
俗到没法再俗。
“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百里星楼忽然问。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自己之前应该是喜欢他的,而他大概也是喜欢自己的。
否则姜夫人这个态度就太没道理了。
“不被父母看好的恋人?”北堂鸿笙猜,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被强势父母强行拆散但是不离不弃的恋人。
但这样的说法,说出来实在是有些难为情。
“我也觉得,”百里星楼点头,“死掉的书童让我们快逃,说明他知道来的人是要对我们不利的。”
北堂鸿笙在书童死的那一瞬间,其实就对自己的处境大概明白了一些些。
穿透他胸膛,带着血迹出现在北堂鸿笙眼前的,是军队制的箭矢。
这样的箭矢,轻易地就结果了一心为他的普通书童。
北堂鸿笙想,他大概处在一个四面楚歌的富贵环境里。姜夫人来了,告诉他他是皇子,他就知道了自己处境是真的微妙。
出身富贵,但游移在权利边缘,连他身边的人都无法保护,而所谓的母亲,似乎也只是把他当做权力斗争的工具。
北堂鸿笙想,大概没有更遭的情况了。
偏偏他要么带百里星楼回宫,要么就把百里星楼留在木屋,面对不知会如何的姜家家臣。
两害相权,尉迟醒只能选择短时间内更轻的那个。
最好是日后想办法找机会送走百里星楼。
但不知怎么的,他只是跟百里星楼说了几句话,他就有些舍不得了。
他想象不出来,没有百里星楼的话,他为什么还要让自己深陷权利的漩涡中。
可明明他们,又仿佛只是初见。
难道北堂鸿笙爱百里星楼,真的就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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