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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五十四章 便这么定了


  众人见官家竟然如小孩子般,耍起了脾气。

  哼,你吕景要贬朕的人,朕反而要升他的官。

  到底是你当皇帝,还是朕当皇帝?居然管到朕的头上来了?

  吕景此刻瞠目结舌,手中的笏板竟不住的颤抖,官当久了还未见这般不成体统的官家。

  “昏君,昏君!”吕景也是刚直性傲的脾气,当初他党附王陶排挤韩琦,欧阳修。在吕景眼底他所为也是国除奸。如今眼见自己的意见没得到官家的赞同,反而遭到如此羞辱。

  他决定老子不过了!

  昏君,老子今日就在殿上和你拼了!

  吕景毕竟是人上了岁数,口齿不清,加上被年轻气盛的官家这么一激,说话更是含糊。

  故而昏君二字,他口中含糊许久,御阶上的官家倒还没听真切。

  不过一旁的曾公亮已是听得明白,心底大呼不好,若是吕景当殿责骂官家,此事一旦传出去,那么倒霉的不是吕景,反而是他曾公亮与文彦博啊。

  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当殿吵起来。

  想到这里,曾公亮立即先一步站出道:“陛下,馆职者乃励世磨钝之器,驱策官员之具。似阶官者积累岁月可至,一时超擢倒也是无妨,但职名者人主所以待天下俊杰,甄擢之权全操于手,实不可轻授啊!臣以为超擢官员之事,还当谨慎。”

  官职之词在以往是一个词,一个意思,但在宋朝则是两个词,两个意思。

  官是本官,职是馆职。

  官员的本官升迁由审官院所掌,到了年限勘磨过了就行。

  这事官家一般不过问,官员的任命权力不掌握在手中。

  但馆职不同,一旦官员有了馆职后,本官的重要性反而是下降了。

  天子对于馆职初授的权柄,必须亲自掌握手中,不可轻许旁人。

  曾公亮这一次打岔,避免了吕景怒怼官家,而是将话题转至应不应该授章越馆职的问题,至于处罚……这个时候再提处罚章越,不是触官家之怒吗?

  至于吕景,这个不懂的看皇帝脸色的迂阔御史,自己也难以帮他了。

  此刻在曾公亮强调下,众人不免想。

  待制?

  待制意味着什么?

  文彦博问道:“章越如今是何馆职?”

  曾公亮道:“若我记得不错,如今应是直集贤院。”

  文彦博掰着手指头依次数道:“殿学士,阁学士,直学士,待制,集贤殿修撰,史馆修撰,直龙图阁,直昭文馆,直史馆,直集贤院,直秘阁……”

  文彦博将馆职从高到低数着,看看章越从直集贤院提拔至待制算不算是超擢呢?

  馆职是宋朝学习唐朝三馆学士设置,再早些还能推到李世民为秦王时,设立十八学士,比如房玄龄,杜如晦都出自其中。

  宋朝皇帝出于文御武,强干弱枝的目的,便将馆阁中跟随自己日久的文学之士授予差遣,充任到朝廷各个重要岗位上,以及派到地方任官。

  于是馆职形成独立于本官的另一条晋升系统。

  馆职从高到低分别是殿学士,阁学士,直学士,待制,殿撰,阁撰。

  比如殿学士是非执政不除,昭文相,集贤相等等都是熟知。

  不过殿学士中唯一例外的就是端明殿学士。

  端明殿学士介于宰执和侍从官之间,既为侍从官职名之冠,同时也可以作为宰执的贴职。

  说白了端明殿学士就是一个可上可下的位置。

  如今的端明殿学士就是王珪。

  治平三年九月时,英宗皇帝觉得自己身体不行了,召见王珪命他为端明殿学士,告诉他‘如果执政缺人,即命卿矣。’之后还与王珪说我如今才知道你这个人很忠心,之前仁宗皇帝立皇子时你拒绝草旨的事情,就不怪你了。

  不过王珪等来等去到今天也没被提拔为执政。

  接下来翰林学士多为阁学士,而同为四入头的御史中丞,多只是直学士。

  直学士再下来便是待制了。

  待制官又称为次对官,可以预内殿起居,也就说官家内殿起居奏对时,必须要待制以上官员方许入对。

  待制以下,除非是皇帝召见或者是经筵官,否则你连与皇帝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要不然怎么说待制入则上朝议事,出则镇抚一路。

  此外升为待制后,你升官的速度都比别人快。

  文彦博数了数,章越如今的职名是直集贤院距待制,还差了殿撰这一级,也就是跳过了集贤殿修撰,史馆修撰。

  关于待制除拜,是人事重要任命,官家一人不能拿主意,必须经过宰执熟议。

  曾公亮道:“陛下,自嘉祐以来馆职除授,编校,校书两年升校勘,四年升校理,校理一年升其他差遣,至于直阁两年一除拜。这殿撰或直阁皆是馆职高阶,非宰执题请或天子手诏不授,此番章越升授殿撰或直阁,但升待制实为超擢。”

  “若陛下真要升章越馆职,臣请陛下除其为直龙图阁!臣记得,在仁宗朝时出为经筵官,都需为直龙图阁,仁宗有句话,馆阁久除者,必直龙图阁,以为擢待制之基也。臣以为此职章越正合适,若陛下有心栽培再过个二三年擢为待制也是一般。”

  馆职到了直阁这一级别,便是馆职高阶,真不是按年限提拔,必须要上面有人。

  历史上苏轼治平二年馆试三等后,授直史馆之职,但后来得罪了王安石,一直到了元丰二年乌台诗案之前,馆职仍是直史馆。

  曾公亮心想,待制名额确实不能轻授。

  即便是曾公亮自己要栽培章越,也是先升个直天章阁,过个两年再升直龙图阁,之后才可升为待制了,这样子官场上没人有意见。

  官家则皱眉道:“直龙图阁,此岂非为假龙邪?”

  官家所言令曾公亮,文彦博都是心底暗暗发笑。

  官家所言是官场一条谚语。

  这条谚语说得是龙图阁的馆职。

  直龙图阁是为假龙,而龙图阁待制是为小龙,那么龙图阁直学士则为大龙,至于龙图阁学士则为远古巨龙(原文是老龙)。

  因为宋朝官场上官职,本官一堆名词,把人搞得一团浆糊的,有时候连本朝自己官员都搞不清楚。京中老百姓便想出这么个办法区分官员级别大小。

  至于与宋朝人打交道的西夏人常常也是一脸懵逼。

  不过西夏人也有辨认宋朝官员的办法。宋朝不少出镇陕西的大臣都有龙图阁待制,龙图阁学士的官职。西夏人就看你官衔名里有没有带龙图两个字。

  有龙图两个字,说明是宋朝大官来了,西夏人便呼为龙图老子!

  这说明龙图老子在西夏人那边比较有威慑力。

  当然章越无论是直龙图还是龙图阁学士,都可以统一称之为章龙图。

  不过在官家眼底直龙图阁依旧是委屈了章越,作什么假龙?要为真龙才行。

  吕景已是急得说不出来了,章越在延和殿上破坏规矩进言,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这边没有处罚,那边官家居然与曾公亮商量怎么升他的官职?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吕景欲当殿理论,但偏巧这时候一口痰正好卡在喉咙里,让他嘴中荷荷有声,却半响道不出一个字来。

  曾公亮体会到天子的意思,直龙图阁是假龙,但真龙却不好说。

  因为普天之下只有一条真龙啊。

  但官家为了升章越的官已是不讲究这么多细节了。

  不过升章越为待制确实坏了官场规矩,没有特殊理由哪里可以开这个先例,曾公亮可不想出门便被众官员们疯狂吐糟。

  曾公亮道:“陛下,经筵官除授待制,确为本朝之恩典,昔马宗元由直龙图阁升待制。”

  “最受仁宗信任的杨安国,也是自天章阁侍讲兼直龙图阁再升天章阁待制。”

  “而臣与吕公著皇佑四年并为天章阁侍讲兼直龙图阁,皇佑七年方为天章阁待制兼侍讲。”

  曾公亮说了半天,官家还是皱眉不语。

  反正官家就是一副‘朕不听不听小狗念经’的样子,曾公亮有什么办法,祖宗制度,任官资序什么道理都讲了一遍,可是根本没用。

  再没眼色的人,也知道官家是铁了心要提拔章越为待制。但朕就是不吭声,要你们来说!

  面对官家赌气的样子,曾公亮眼见自己还是说服不了,自己还下不了台阶,于是只好看向文彦博求助。

  文彦博也是为难啊,方才吕诲任命为待制,本没有问题,但他都要举仁宗朝末期必须出使契丹后再除拜的旧例来说一说。

  如今章越各方面都不如吕诲。

  文彦博清了清喉咙言道:“陛下,近年待制除拜日多,已甚泛滥。如今士大夫已不自贵重,朝廷更是贱薄之,则愈自贱薄,恐非国体。”

  “臣望陛下当患待制非其人,不能使陛下胜任,坏朝廷事,而不患待制人多。”

  吕景,曾公亮乍听文彦博似反对章越升任待制的。

  吕景松了口气,喉咙里的痰也不再那么噎人了。

  但文彦博话锋一转:“不过王猎曾屡试进士不第,因在潜邸时教过先帝,先帝为皇子时又是说书,故而先帝即位后,便拜王猎为天章阁待制兼侍讲。”

  “若陛下真觉得章越讲书效劳,顾问有功,便效仿王猎例,直接除拜便是!”

  官家一听合掌道:“那便这般定了!”

  一旁的吕景闻言顿时觉得眼前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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