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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 72 章


夕阳未落,  天边的云深红浅红橘红层层晕染,鱼娘无端想起了当时未进府城时曾见到的朝霞,当时她随意猜测了一下,  后来城内果然下起了大雨。不知这次的晚霞是不是一如既往地准确。

        陈氏走了出去,贴心地替鱼娘把门关上,  还叫走了三牛和二丫俩人,  “你们俩好好聊,我先带他们去后院看看,咱家新买了一辆马车,大家都在那里围着看呢。”

        陈氏知鱼娘在她面前才会偶尔露出些小女儿的情态,无论是在家还是在逃荒路上,鱼娘都太过冷静了,实在不像是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样子。

        或许鱼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她带三牛和二丫玩的时候,  一直是毫无底线的,但凡三牛和二丫要什么她都给,  惯的这两个小的整日缠着她撒娇。

        幸好三牛和二丫都是好孩子,没有因此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知道鱼娘对他们好,反而和鱼娘更加亲近,  有什么好的都会想着鱼娘。

        而鱼娘的忍让,  更像是对这些东西毫不在意。陈氏想不明白,  怎么会有小孩子不喜欢吃糖,  不喜欢花绳,  而且还一心一意想剪掉自己的头发。冷清的性子实在不像是这个年纪女娃应有的样子。

        陈氏偶尔会想,  可能因为鱼娘恰好是家里的大姐,  身边也没有和她年纪相仿的玩伴,  只有三牛和二丫这两个天真不懂事的小娃娃和她玩,故而鱼娘会格外容忍一些。

        这次看到绫罗来找鱼娘,陈氏心里有了些许期待,绫罗看着年纪比鱼娘大不了多少,看着也沉稳,如果鱼娘能和她玩到一起真是再好不过了。

        陈氏领着三牛和二丫走后,绫罗挺直的后背稍稍弯了些许,明显放松了不少。

        她抿了一小口茶水,小心翼翼问道:“小姐,我来的是不是太突然了?”

        鱼娘把桌子上的瓜子碟往绫罗前面推了推,“怎么会呢,你要不要磕个瓜子?这是客栈掌柜的看在王夫人的面子上才送的。王夫人财大气粗包下了整个客栈,又是吃又是住的,乐得掌柜的都找不着北了。”

        担心绫罗过于拘谨,鱼娘不经意间把话题引到了王夫人身上,绫罗在王夫人身边伺候,在这方面肯定有话可聊。

        绫罗来了兴趣:“可不嘛,王夫人可有钱了,小姐你不知道,你们看到的只是表象,我在王夫人身边伺候才算是开了眼。”

        鱼娘双手撑头:“说说,我听着呢。”

        绫罗眉飞色舞:“王夫人在家时,每日至少要换两件衣服。一件会客时穿,一件家常穿。”

        鱼娘点点头,这个她知道,电视剧上都是这么演的。

        “还有各色首饰,哪件衣服要配哪个首饰,不能有混的。碧玉簪需配青烟罗华裙,金步摇需配洒金衫。夫人起床后要先喝口清茶漱口,必须要用泉水泡的才喝。吃的饭菜也有讲究,早上要清淡,一定要有一碗山药粥养胃,过了戊时夫人是一口饭都不会吃……”

        绫罗恨不得把自己这段时间在王夫人身边的所见所闻都告诉鱼娘,从一个小乞丐摇身一变成为高门大户人家的婢女,她心里的震惊又哪是一句两句能说的完的。

        “小姐,你不知道,我刚进府时,嬷嬷怕我身上有虱子,吩咐那些粗使的大娘给我狠狠搓了一顿,身上的皮都被搓破了。嬷嬷还想给我剃头发,怕跟在夫人身边不好看才作罢,给了我一把银篦子,让我每天洗头,用这个银篦子好好梳一梳。”

        绫罗也不防备鱼娘,从怀里掏出一个银篦子,上面兰草花纹精致繁复,一看就价值不菲,“小姐你看,这就是嬷嬷给我的银篦子,我怕被人摸走了,每天都要贴身放着。”

        鱼娘仔细看了一番,她记得奶奶也有一把小银梳,宝贝似谁都不让看,娘说那个银梳子能卖五两银子。而绫罗这个,做工精巧百倍,放在手心里沉甸甸的,没有十两银子是拿不下的。

        一个嬷嬷随手扔给小婢女梳头的银篦子就这般贵重,可见王夫人有钱到了何种地步。

        鱼娘把梳子还给绫罗,“你把梳子放好,可不能随便给人看。”

        绫罗不在意道:“小姐又不是外人。”

        鱼娘头疼,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喂了绫罗一口水,怎么就被她认定了。

        “绫罗,你不要叫我小姐了,我是个乡野丫头,实在担不起你这么叫,咱俩有缘,我看倒不如以姐妹相称。”

        绫罗看着鱼娘,微微一愣,而后笑容中带了点苦涩:“小姐,在你看来不过是喂了我一口水,可是于我而言,这口水是让我活下去的希望。既然小姐不愿意,那绫罗以后叫你一声鱼娘妹妹可好?”

        鱼娘自然没有不愿意的,一口一个小姐她心里的负担太大了,“我比你小了三岁,称呼你一声绫罗姐姐。绫罗姐姐,我有两个哥哥两个弟弟妹妹,兄弟姐妹都凑齐了,就差一个姐姐了,这可是上天给咱们俩搭的线。绫罗姐姐,你还没说你当初为何会被王夫人带走呢?”

        鱼娘嗑瓜子磕的嘴巴干,先给自己续了一杯水,又给绫罗续上了一杯。

        绫罗润了下嗓子,“这正好是个巧合,你不知道,王夫人原姓谢,是遂牧郡谢大将军的妹妹。谢大将军当时路过濯阳郡,王夫人先到了平宁县与谢大将军团聚,后来又回到府城,路上带的粗使婢女不够使,于是嬷嬷就从路边捡了我。”

        鱼娘一愣,迟疑道:“谢大将军经过了平宁县?”

        绫罗没有察觉出鱼娘的异样,“是啊,听说谢大将军从西边打完仗回来,军队里损失了不少士兵,还从遂牧郡征了不少士兵。”

        鱼娘的手紧紧扣住茶盏,浑身从头冷到脚,好久才缓过神,勉强笑道:“绫罗姐姐,外面天都快黑了,嬷嬷会不会有事找不到你?”

        绫罗急忙站起来,“说了这么久一不小心就忘了时辰,我先走了,既然你们家是跟着王夫人的,咱们俩见面的机会多的是,以后有时间我再来找你玩。”

        送走了绫罗,鱼娘在屋子里坐了许久,一直盯着窗外,直到夕阳西沉,天色逐渐变黑。

        门外传来噪杂的声音,是王氏他们回来了。

        三牛叽叽喳喳的,一把推开了房门,嚷嚷道:“大姐我回来了。咦,怎么不点蜡烛?”

        鱼娘站起来,一不小心绊倒了凳子,“你们先等着,我去拿火折子。”

        陈氏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你先坐着,我去拿,毛毛躁躁的像个什么样子。”

        王氏道:“弟妹,你就别说鱼娘了,鱼娘也是为了省钱才没点蜡烛,这大晚上的,屋子里黑咕隆咚的,绊倒个凳子又不是什么大事?”

        陈氏摸到桌子旁,拉开火折子点了蜡烛。蜡烛的光晃了一下,屋子里瞬间亮堂起来。

        三牛蹦跶到鱼娘身边,想和她炫耀一下大马车,“大姐,你怎么哭了?”

        陈氏连忙转身,只见鱼娘静静地坐着,烛光映在鱼娘脸上,眼泪折射出细碎的光。

        她吓了一跳,“我不过是说了你几句,怎么就哭了?”

        陈氏蹲下来,手忙脚乱给鱼娘擦眼泪,“娘以后不说了,不说你了,你别哭啊。”

        鱼娘低头胡乱擦了一下眼泪,“娘,我没事,就是眼睛瞪得太久有点酸了。”

        陈氏拍了一下鱼娘,心有余悸道:“你这孩子,想起一出是一出,以后可别再这样了。”

        三牛伸出小脏手,想给鱼娘再擦擦,鱼娘及时躲过去了,嫌弃道:“你的手太脏了。”

        三牛低头看了看,手上面黑乎乎的,粘满了泥土灰尘,他心虚地把手藏到身后,用夸张的语气说道:“大姐,你不知道,那辆轿子最后进了客栈。”

        陈氏不解:“什么轿子?”

        三牛有些为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给娘解释了,语焉不详道:“就是那个轿子,不是新娘子坐的那种轿子。”

        鱼娘明白了三牛的意思,“你是说咱们趴在窗户上看到的那个轿子最后进了客栈?”

        三牛点点头,“就是那个轿子,最后里面出来了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后来他上了楼。”

        陈氏明白了三牛的话,拍了一下他的小脑瓜,“真没规矩,那哪是什么老头,那可是县太爷。王夫人可真有面子,县太爷都要亲自来拜见她。”

        王夫人屋内,送走了县太爷,嬷嬷拿起个沉香木盒,打开盖子,里面是一个清澈剔透触手生温的白玉镯。在烛光下,玉镯表面闪出温润的光彩。

        嬷嬷小心翼翼将玉镯递给王夫人,“夫人,这个县令还算有诚心,奴婢跟在夫人身边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白玉镯,少说也值一万两银子。”

        王夫人漫不经心接过白玉镯,放在手里把玩,“东西再好也是个死物,也就值钱这一点价值了,嬷嬷先收起来吧,嫂嫂正好缺个好一点的白玉镯,等我到了遂牧正好送给她。”

        嬷嬷将白玉镯放回沉香木盒中,递给候一旁的红叶,吩咐红叶先收起来。

        而后又道:“夫人可要考虑一下这个县令的意见,咱们弃旱路走水路,正好沿着水道一路向下到遂牧。”

        王夫人撑着额头,“嬷嬷,我实在心烦的很,你先让我歇歇,此事明日再说。”

        夜晚,众人都熟睡了,鱼娘躺在地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反复想着绫罗说过的话,王夫人的哥哥是谢将军,而谢将军路过平宁县,还抓了平宁县的青壮做壮丁,和爹在破庙外听到的话正好对上。

        因为谢将军抓壮丁,他们一家背井离乡,下河镇的乡亲也被迫逃难。

        鱼娘回想起在下河镇的日子,每到夏天,她和二牛三牛到处乱跑摸知了,乡亲们在树底下谈天说地,等到天彻底黑了,再各自归家。日子虽枯燥乏味,但是大家都还在,都活的好好的。

        她弓着腰使劲咬住被子,眼睛在黑暗中睁着,兜兜转转,原以为走了这么远,早把下河镇的一切都抛到了脑后,没想到还是在人家的手掌心里打转。

        鱼娘只觉得有一股难言的疲惫在心头打转,王侯将相,高官贵族,这些人高高站在云端,只需动一动手指,就能扰得黎民百姓永无宁日,等到了南方,一切真的都能变好吗?

        鱼娘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一会儿他们还在下河镇,没有来得及逃走,爹和大伯都被人抓走了;一会儿是在逃荒路上,遇到了灾民,灾民狠厉,把爷爷给砍伤了;最后又梦到了楼家坡,忍冬大大的脑袋咧开嘴笑了,“姐姐,你怎么不要我了?”

        鱼娘一下子被惊醒了,坐起来捂住胸口急促地喘着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掀开被子起了床。

        天刚亮没多久,其余人还在睡。顾氏和刘氏睡在床上,刘氏的呼噜声震天,顾氏却睡得很熟。

        三牛的腿伸出了被子,搁在了凉凉的地上,鱼娘把他的腿塞回去,又给他掖了掖被子。

        给自己用花绳扎了个小辫,拿起铜镜照了照,手艺虽然还比不上娘,但还算凑合。鱼娘轻轻推开门,小心翼翼地出了屋子。

        天色尚早,客栈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各个屋子里传出来的呼噜声。

        客栈的小二倒是已经起来了,端着盆清水,正卖力擦着桌子。

        在楼上看了一会儿,不见隔壁屋子里有人出来,看来爷爷他们还在睡。鱼娘于是轻手轻脚下了楼。

        客栈的小二一只手拎着水桶,另一只手拿着擦地的抹布,费力地从鱼娘身边经过,一不小心脚下打滑,水桶左右晃荡,差点撒到鱼娘身上。

        小二赶紧停下来,面色惶恐,生怕脏水撒到了鱼娘身上,到时候他还要赔钱,“没撒到你身上吧?”

        鱼娘摇摇头,“没事,我躲开了。”

        小二松了一口气,见鱼娘没事,拎着水又要往外走。

        鱼娘喊道:“我来帮你吧。”

        小二停了下来,扭头对鱼娘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鱼娘解释道:“我做了个噩梦,心里面害怕。我爷爷是个大夫,他说人心里面不踏实了就不能闲着,一定要动起来,这样就不怕了。”

        鱼娘眼底青黑,神色紧绷,小二打量了她几眼,只当自己遇到了怪人,从水桶里面捞出来一块还算干净的抹布,“你去擦大堂的桌子吧,我刚刚才擦了一遍,再擦一遍就行。”

        鱼娘接过抹布,诚恳道:“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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