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有病
那名姓高的老师全名高悦霞,根据资料来看,如今大约四十来岁的年纪。
她一直在s市二中任教,之前夏令营的工作属于兼职,自从出事以后,这些年的教师管理又逐渐规范,便专心在学校里教课了,目前担任高一的班主任,离他们所在的招待所不远。
至于在夏令营里跳楼的那名学生,林雪旷在怨念当中听到了他的名字是齐鸣峰,相关情况在当年夏令营的登记表上一查就有,在第二天他和谢闻渊去见高老师之前,齐鸣峰的大概经历就已经被调查了出来。
谢闻渊看见的时候,不怎么意外地挑了挑眉:“齐鸣峰也是市二中的,当年就是这位高老师的学生。他们两家还有点亲戚关系,高悦霞算是齐鸣峰的远房舅妈——她丈夫的祖母和齐鸣峰母亲的祖母是亲姐妹。”
“那这亲戚确实够远的,不过如果是希望老师稍微照顾一下,也很正常。”
林雪旷道:“所以他为什么自杀?”
谢闻渊道:“他从小就学唱戏,性格又比较孤僻,因此被同学们嘲笑孤立,说他娘娘腔。但是学习不错,上夏令营就是被高老师特意推荐过去的,但在夏令营的知识选拔赛当中,发生了一起丢试卷事件,最后从齐鸣峰那里搜出来了,学校给了他记大过处分,又勒令他退营,齐鸣峰当晚就跳楼了。”
林雪旷道:“既然学习不错,有必要偷试卷吗?”
谢闻渊摇了摇头。他倒觉得这种事更像林雪旷他们班那个崔凯能干得出来的。
“先不管齐鸣峰到底是真的做了这件事还是受到了冤枉,最起码高悦霞邀请当年那些学生去度假的动机就很奇怪,偏生着了火,她自己又没有到场,难道她是想给齐鸣峰报仇?”
谢闻渊道:“一个远房舅妈,搞这么极端啊?”
他说完之后没听见回答,转头一看,见林雪旷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谢闻渊:“……我的话没什么问题吧?”
虽然被喜欢的人看着理应觉得幸福才对,但这种好像在实验台上研究新物种的表情并不太让人兴奋的起来啊。
“没有,挺对的。”
林雪旷说:“我是觉得你这样看起来挺正常的,一点也不像脑袋有病的样子,所以有点奇怪。我是从高中开始认识你的,以前的事也知道的不多,冒昧问一句,你没有精神分裂的病史吧?”
谢闻渊:“……”
他忍不住喃喃地说:“有时候我也很奇怪,我到底为什么要喜欢你,又为什么上赶着来你跟前找气受。”
林雪旷似笑非笑,眯起眼睛看着他。
谢闻渊道:“小雪,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那么远,向前探究别人的同时,往往也是在逐渐地暴露自己。一个人只有心里有结,才总是会瞻前顾后,疑神疑鬼,顾虑重重。而你原来可总是言下无悔,一往直前的。”
林雪旷玩味道:“你觉得你很了解曾经的我?”
谢闻渊道:“最起码那个时候你没觉得我有病,对世界和他人的看法发生了改变记,总得有原因吧。”
他着重把“有病”两个字在牙齿间磨了磨,感谢林雪旷,以后都要对这两个字免疫了。
林雪旷道:“谢大少,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是通过不断地实践,发现了一个隐藏很深的事实而已?年少的时候比较天真,上当受骗也很正常,谁还没栽过几个跟头呢?”
谢闻渊温柔耐心,林雪旷则斯斯文文,两人的语气都不太激烈,但一来一往之间,竟颇有种见招拆招,刀锋剑影的感觉,连眼神都在滋滋碰撞,各有各的心思。
林雪旷心道:上辈子当傻子,这辈子要是再栽你手里我就白活回来了,非得弄清楚你都干了什么不可,又在暗地里策划什么阴谋不可。
谢闻渊想的则是:你以为不明不白跑出去了,回来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就也会当无事发生过?不可能。查不出你这四年的经历,老子誓不为人。
两人都觉得对方很神秘,很不坦诚,很有一些毛病,于是对视之间一个扬眉,一个淡笑,然后同时将目光转开。各占车后座的一边,中间泾渭分明。
别的也没什么,就是前面开车的司机感到后心莫名发寒,出了一身的冷汗,暗暗决定明天上班时要带杯红枣枸杞茶泡上。
到了学校之后,两人先去找了二中的校长,听他们说明来意,又看了看谢闻渊的证件,校长没多少意外之色。
“这个啊,当年刚发生火灾的时候也有人来过了,仔仔细细把这件事查了一遍,高老师要是有问题呢,那个时候更有可能发现线索的对不对?”
校长笑呵呵地对两位年轻人说道:“高老师是一直很照顾齐鸣峰同学没错,但也不能说因为亲戚关系。一个班里头的学生,总有省心的和费心的,那孩子性格是比较孤僻,容易和同学产生摩擦,当老师的难免得多看着点。可要怀疑她会为了这个替齐鸣峰报仇什么的,那就太荒谬了。而且别墅也是度假村的,她去都没去过,又能做什么呢?”
林雪旷道:“您说的有道理,那我们能去高老师办公室看看吗?”
校长起身送他们:“当然,请便。”
两人到了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有说话声传来,林雪旷向里面看了一眼,见几名老师正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批改作业,有个正对着门的女老师在训学生。
一男一女两人站在她的面前,女生垂头丧气的,男生好像悄悄侧头做了个鬼脸。
“……行了,都回教室吧,记住了,一人抄五遍《哦,香雪》,下周一交上来。”
两个学生转身向外走,女老师的正脸露出来,正是照片上的高悦霞。
谢闻渊当年也是个挨罚小能手,对高中课文还很有印象,回想了下《哦,香雪》的篇幅,顿感一股同情之意油然而生,心道可真够狠的。
他拉了林雪旷一下,道:“你去说话,我看看这四下的风水和布置。”
林雪旷无所谓地点了个头,谢闻渊就走了,他在楼道里转了一圈,忽然听见一阵隐隐的抽泣,循声看过去时,只见是之前挨训的那个女生,正站在窗前抹眼泪。
谢闻渊想了想,摸出一包纸巾,走过去弯身递给女生,冲她笑了笑:“同学,怎么啦?被老师批评啦记?”
另一头,林雪旷抬手在敞开的门上敲了敲,走进办公室。
老师们都转过头来,在看清楚林雪旷脸的那个瞬间,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一秒——没有办法,因为美而产生的迷恋和欣赏是大多数人的一种本能。
林雪旷这张原装妈生脸从小长到大,也早习惯了这种万众瞩目的待遇,径直走到高老师面前,对她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
“高悦霞老师是吗?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想找您了解一下齐鸣峰同学的情况。”
听到“齐鸣峰”这三个字的时候,高悦霞神色复杂,片刻后道:“好的,咱们换个地方吧。”
她带着林雪旷去了办公室对面空置的自习室。
“老实说,要不是你们这些调查人员每回都要过来问话,我是一点也不愿意再回忆这件事情。”
高悦霞喝了口杯子里泡的胖大海,脸上露出苦笑:“班里确实有一些同学喜欢搞小团体,霸凌他人,我当时可没少管,但这个年纪的学生,哪管得住啊。你前面刚批评完他们,之后就变本加厉地报复到挨欺负的学生身上,连找家长都没用。也是我能力不足,没把孩子教好。”
林雪旷道:“我能看看当时的班级名册吗?”
高老师很快就找了一本给他:“前几年就有警察来要过,我一直收着。”
林雪旷翻了一下,发现当年崔凯跟齐鸣峰一个班,此外还有几个参加夏令营的人名字也在,不过名单上没有祁彦志。
“您认识祁彦志吗?”
高老师道:“我知道他。这个不是我的学生,家在别的城市,是因为那几年我们的夏令营办的比较出名,暑假时他父母托了人找到我,把他给送过来的。”
之前调查组那边调查了崔凯和祁彦志的关系,却没有查到他们两人之间的交集,正是因为两人甚至根本就没在同一个城市读过书,却因为这样一次阴差阳错的夏令营短暂地聚到了一起。
那说明祁彦志跟齐鸣峰之间认识的时间也很有限,更不可能参与班级霸凌,所以他在齐鸣峰的死这件事上是否做过什么?
林雪旷想起了祁彦志那过分旺盛的嫉妒心。
他将名单草草扫了一遍之后,那些名字基本上就记得差不多了,将它还了回去:“高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
“您说。”
林雪旷道:“请问您邀请那些同学去度假的目的是什么?”
高老师道:“就是想了解一下那些孩子经历了当年的事,如今都长成什么样子了。有没有受到影响,又有没有懂得忏悔,变成宽容的人。贸然去问总不太好,所以采用了这种形式。”
林雪旷道:“那你不去……”
高老师接的很快:“因为不想面对他们。”
这个解释倒是挺合情合理的,她当初也跟调查的人说了同样的话,但这一次,林雪旷却沉默了。
高老师有些忐忑地看了他一眼,觉得面前这个长相精致秀气的年轻人身上,却仿佛带着些十分让人惧怕的气质,因此就算有很多人会因为他的相貌而产生好感记,也不敢轻易信任或者靠近。
停了停,林雪旷突然轻飘飘地冒出一句话:“算命的时候你都听说什么了?”
高老师猛然一惊:“什、什么?”
林雪旷用陈述句说道:“你算过命。”
面对对方震惊的目光,他嘴角轻轻提起来了一点,露出了今天第一个浅淡的笑容:“到这份上了,咱们都直接一点不是都省心吗?”
他打算保持自己的神秘感,因此没有解释。实际上林雪旷并不是每个人算没算过命都能看出来,而是人的命往往越算越薄,尤其是在没有用相应代价抵扣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高老师之前算命的时候肯定讲价了,如果遇到的是骗子,她不给钱也无所谓,但偏偏那人算准了什么,所以讲下来的价钱就会以高老师身上的“气”作为抵偿,她这些年运势不佳,所以还没养回来。
高老师被林雪旷盯着,感到后背上的冷汗正在慢慢冒出来,她没想到这样一个年轻人竟好像还真有几分门道。
好一会,她才道:“好罢,我……告诉你。”
高老师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但你们在可以保证我的安全之前,千万别把这件事说出去——我是为了确认他们还有多少人……活着,或者说,活的是不是还算健康。”
他不确认的时候,人家一个个活蹦乱跳,过的不知道有多好,一确认死了好几个,有人毕生都留下了对于火的阴影,这不吃饱了撑的么?
饶是林雪旷也觉得荒谬了:“啊?”
高老师又磨蹭了半天,直到看见林雪旷不耐烦地皱眉了,才期期艾艾地将事情讲了出来。
——自从齐鸣峰去世之后,她经常去探望对方的父母。
两家有着亲戚关系,而且很多人都知道,高老师对齐鸣峰一直颇为照顾,即使是在他偷试卷的事被发现之后,也是她在据理力争说情的,因此齐鸣峰的父母并没有迁怒于她,双方一直有所来往。
结果在那年春节的时候,高老师如常买了些东西上门探望,却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檀香味。
她进去一看,整个房间中烟雾缭绕的,摆着好几个香炉,墙上贴着符,门后撒着灰,电风扇上还挂着两串纸钱,阴间风情迎面而来。
齐鸣峰的母亲从衣领里掏出一块木牌,上面刻着古怪的图案,她神神秘秘地告诉高老师,他们去庙里算过了,齐鸣峰是被小人给克死的,只要好好地养这块牌子,等他有了法力,把小人都给杀光,就能重新投胎回来。
那神情和语气把高老师听的一阵毛骨悚然,也不敢劝,后来就很少在去他们家了,但逢年过节偶尔再去一次,便能看到齐鸣峰的父母依旧没有放弃。
直到有一天,他们跟高老师说事情已经成了,等到齐鸣峰回来了一起请她吃饭,高老师实在害怕,但又觉得这件事情十分荒诞,左思右想,便也找人算了一卦。
算命的告诉她,情况确实是大凶,齐鸣峰的怨灵很有可能真的被他的至亲召回来报仇。破解的方法就是把当初的人都聚集在一起,这样阳气旺,可以抵御恶鬼索命。
高老师就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而她之所以记没到场,是去看着齐鸣峰的父母了,以防止两人做什么,却没想到还是酿成了这样的大祸。
高老师一口气把事情讲完,整个人已经是面如土色,满头大汗,眼珠还在紧张地转动着,仿佛生怕从教室的哪个角落里突然冒一只厉鬼出来。
林雪旷除了开始的一丝惊讶之后,后面倒是反应平平,摸了摸下巴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见楼道里一声轻咳。
这太平常了,就好像路过的人无意中咳嗽了一声,根本不值得关注。高老师半点反应都没有,林雪旷听到这声音,却几乎是本能地转过头去一看,果然是谢闻渊站在离门口稍远的位置,跟自己指了指里面。
他便冲对方点了点头。
谢闻渊得到允许,就进了门。他虽然年轻,但身上气势压人,个子有很高,压迫感极强,高老师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又觉得不对,神情显得很局促。
谢闻渊笑道:“老师别紧张,我是好人,活的。”
他也没坐,弯腰凑到林雪旷身边,一手撑住他的椅背附耳低语道:“行动小组的人把齐鸣峰的父母给接到办事处去了。”
谢闻渊凑得极近,仿佛下一刻就要吻上林雪旷的耳垂。
温暖的吐息弄得侧脸发痒,林雪旷猛然将头偏开。
谢闻渊因他的动作而微怔,抬眼看去,视线中是略尖的下颏和弧度优美的脖颈,令他一时失神。
林雪旷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又掩饰似的重新转过头来,却正好接触到谢闻渊怔怔地目光,顿时有些恚怒地问道:“说完了吗?”
“……嗯?嗯,完了。”谢闻渊如梦方醒,有些怅然若失地直起腰来,问道:“你们这边怎么样?”
林雪旷道:“高老师,还有别的情况吗?”
高老师想了一下,摇头道:“能说的我全都说了。”
林雪旷道:“那就麻烦你跟我再回去做个笔录吧。”
谢闻渊听到这句话时,眸色微动。他们一般是只管找鬼抓鬼,解开各种邪术,至于笔录什么的就是别人要操心的事了,但林雪旷这会特意提出来,还说的似模似样,肯定有别的目的。
趁着高老师去和校长请假,谢闻渊悄悄地问道:“有情况?”
见他又凑过来,林雪旷转了下椅子,离谢闻渊远了点,这才道:“你先说。”
谢闻渊道:“我刚才问了一下被高老师批评的学生。同桌两个人闹矛盾,男生把女生的作业都用涂改液给擦了,他们自习课吵架的时候给班级扣了分,所以被罚。”
林雪旷知道谢闻渊的意思,这件事明明是男生的错,两人受到了同样的惩罚,说明高老师其实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与学生进行了解沟通,在意他们心理感受的人。
她的责罚与其说为了教育,更多的目的应该在于把学生们压住,让他们别惹事添乱就行。
他说:“我这边好像给出的证据都能对得上,但她话里有些漏洞,我不太信。”
林雪旷把高老师刚才说的情况简略给谢闻渊讲了讲。
谢闻渊道:“确实不对。既然你看到了高老师身上的‘气’有损,记说明算命的说准了她的命,但后面她又说,算命的让她把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一起来抵御索命,这不是扯淡么?最后差点被一窝端了,要说他想害人还更靠谱一点。。”
林雪旷道:“所以说她前后矛盾,你不是说齐鸣峰的父母已经被带到办事处了吗,索性让他们见一面,试探试探高老师的反应好了。”
谢闻渊道:“怎么试?”
林雪旷横他一眼,慢悠悠地说:“你擅长怎么试,就怎么试。”
谢闻渊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而后脸上露出了一抹意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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