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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软肋当破绽


  言恬挨打了。

  他在心里默默搜寻书本里教的礼让之道,说服自己不与女人计较,尤其是这种身姿矫健力大无穷的女人。

  “太辰皇帝为什么要灭了古姓?”言恬捂着头问。

  “不知道,”池照慕活动了一下手腕,“你说为什么?”

  言恬下意识往后一缩,低声嘀咕:“那时候我才几岁,我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太辰皇帝这个性格,肯定是不会让人再训练太子的‘影子’,玄衣将军。”

  “那这不是有吗?”池照慕问。

  “所以呀,”言恬接过话,“这肯定就是宁还卿或者风临渊背地里训练的呗,派来雷州,是为了给太子殿下的伟岸形象镀金的。”

  “哦!——”池照慕觉得自己明白了,“那我只要捅破了,太辰皇帝跟自己上将军,还有儿子的关系,不就闹僵了!”

  “不止这样,”言恬点头,为池照慕的开窍感到欣慰,“你看啊,万一这个玄衣将军是古行川的后代,他被自己的灭族仇人欺骗了这么久,还被利用了这么久,他会不会找宁还卿和太辰皇帝报仇?你作为告诉他真相的人,他会不会报答你?”

  池照慕觉得很有道理,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太对劲:“那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古行川的儿子?”

  言恬张开了嘴,想要说些什么,然后又张了张嘴准备换个说法,最终呈现出来一种十分欲言又止的状态。

  “你要这么说,”言恬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说辞,“也不是不行,但我们可以先把玄衣将军搞定,就算他不是古行川的后代,他总该知道为什么屠幻族会帮靖和。”

  池照慕垂眼看着地上的绿草。

  这时候的靖和应该正在下雪,白茫茫的大雪把层层宫阙染成白色,就好像世间从来没有过污秽事一样。

  埋葬一切忘记一切,如新生般重启未来,

  但岭南没有这样的大雪,这里只有夏季和其他季节的区分。

  如同这里的仇恨永远不会被忘却一样,每一颗跳动的心脏都记着曾经受过的耻辱。

  这里是不会遗忘的土地。

  “要我再去靖和皇城?”池照慕问。

  言恬其实也不太确定到底该不该去靖和皇城,他只知道,靖和出兵西北,玄衣将军和宁还卿分开的时候,才有机会离间。

  “按常理来说,”言恬说,“靖和会派陆征去西北,太子随行,这是为了给太子造势。但又为了太子安危,肯定是玄衣将军替他去。”

  “那我该去西北?”池照慕问,“那我怎么拿你说的绝笔?”

  “去什么西北?”舒震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两个人身后,仿佛还听到了部分对话。

  池照慕猛然间反应了过来:“对啊,这么重要的事儿为什么你不告诉舒将军。”

  言恬扶住自己的额头,他不想解释,但场面一度有些尴尬。言恬只好放下挡脸的手,对着舒震拜了拜。

  “舒将军,”言恬说,“我在和池将军商量去西北的事情。”

  舒震看着言恬上下微微滑动的喉结以及飘忽不定的眼神,他忽然之间就仿佛明白了什么。

  “呵,”舒震从胸腔里发出一声了然的笑声,他伸手在言恬的胸口一锤,把他打得往后一退,“你小子。”

  言恬连忙抬起头,疯狂眨眼暗示舒震,舒震环着他的肩膀揽着他往自己的军营走:“说说吧,什么事。”

  舒震心照不宣,让言恬松了一口气,他清了清嗓子,捡出重点来说:“靖和西北不宁,我怀疑支持太子的一党首领宁还卿培训玄衣将军,所以想策反这一任玄衣将军。”

  “玄衣将军……”舒震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他觉得这太过于熟悉了,可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熟悉,“为何策反他?”

  “因为他与靖和也有世仇,”言恬说,“因为他手握屠幻为何与靖和结交的秘闻。”

  言恬发觉古行川仿佛陷入了思考,他轻声问道:“将军知道古行川吗?”

  舒震再一次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很奇怪,他应该是听过,但记忆里又找不出与这名字相关的内容。

  “奇怪……”舒震努力在脑海里搜寻,却只能喃喃自语感叹这异常的感觉,“怎么好像听过,但又记不起。”

  舒震这样,在言恬的意料之中。在言恬曾经进行过的试探中,几乎每个人听到都是这样的反应。

  除了刚刚自己主动提起古行川的池照慕。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言恬说,“我是想告诉舒将军,靖和并非固若金汤。反而十多年前的隐患依然在发酵,这个帝国早就摇摇欲坠。”

  “要去多久?”舒震问。

  言恬本来打算先把这事做了再告诉舒震,毕竟他其实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没想到就这样被他撞破了。

  “你小子想什么呢?”舒震发现他正在进行着谨慎的思考,拍了拍言恬的背后提醒他。

  言恬支支吾吾地说话:“那个我本来是想去半个月的……”

  “够吗?”池照慕突然插嘴问道。

  舒震转头看着自己缺心眼的外甥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周边诸部还算安定,”舒震思考了一下当下的局势,“靖和迟迟未向我们发难,又面临西北战事吃紧,你们去捣捣乱也不是不行。”

  “这怎么是捣乱呢?”池照慕问。

  言恬看着池照慕,他一时间也觉得这么形容没什么不妥。

  舒震拍了拍言恬的肩膀:“照顾好我的照儿。”

  言恬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亲,当年陆家大案里,死了很多这样的父亲。

  他们都是为陆家说话的人,最后却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世人都说陆征是天生将才,气概无双,令人折服。但真正让言恬佩服的,是陆征的气度。

  或者说是陆征的不孝。

  言恬出身世代言官的谋臣之家,自己的父亲被杀了,他一直默默记着这笔账。

  所以当星算长老为他算出未来时,他毫不犹豫就选择了追随舒震。

  而陆征居然对靖和忠心耿耿数年至今。

  是靖和让他没了父亲,让他从没感受过父亲托人照顾好自己的语气。

  可他从舒震的话里听出来了,那是三分的忧虑,担忧子女千里之行的重重阻难,还有三分惊喜,惊讶于年轻一辈的迅速成长。

  以及,十分的爱。

  舒震揉了揉池照慕的脑袋,笑得宠溺而温柔:“你个野丫头。”

  池照慕吐了吐舌头,狡黠地一笑:“看我把古家后代和屠幻的邦交信给你带回来。”

  言恬看了很久,他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

  尉迟醒没想过潜入上清宫这么轻松,倒是在皇城街道上绕开巡逻军队的时间花得更多一些。

  陆麟臣也在潜龙街上戍守,尉迟醒只要去找他,陆麟臣就一定会想办法错开军队,放尉迟醒进去。

  但如果尉迟醒告诉他自己的目的,恐怕陆麟臣就会亲手把他叉出去丢到城郊。

  天参星火属于一段传说。

  它镇守着天下学识大观上清宫,陆麟臣倒不是担忧上清宫毁于一旦,而是担忧尉迟醒痴人说梦。

  苍天星宿万千斗,参星于千万年前坠落人间,被星算先祖拾得。其永不熄灭的火焰和一直炽烈的温度,让星算先祖将它称为世间最为永恒之物。

  但后来,大部分人都只听过有这个东西,却从未见过。

  时间越久,它的真实性就越不可考,但尉迟醒没得选。

  阿乜歆的冷,只能用这种永恒的炽烈之火来缓解。

  她似乎是越来越虚弱了,尉迟醒也说不出自己是怎么感觉到的,但他就是有这个猜测,并且种种事迹正在证明他的猜测。

  哪怕阿乜歆已经拿到了云中剑,成为了维护世间公正的审判者。

  “周大师,周大师,”尉迟醒拿着云雾重楼的钥匙,试图呼唤周海深,“周大师!”

  “干什么干什么?”周海深懒洋洋的声音在尉迟醒的脑海里响起,“叫魂一样地嗡嗡嗡个没完。”

  “您能看见我这里的样子对吗?”尉迟醒问他,“您帮我看看顶层怎么上去?”

  尉迟醒在上清宫楼梯所能抵达的最后一层,头顶上除了至少十个成年男子高的顶梁架起来的拱顶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这里的书架也很稀疏,一但惊动了远处潜心修学的天下大学士,他们只需要抬起眼,就能看到这个被全城缉捕的胡勒小王子。

  这位小王子此时猫着腰,跪在地上双手握着一把钥匙,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与周海深争辩。

  “什么不关您的事啊?”尉迟醒着急得不行,“钦达天的死活跟念渡一有关吧,念渡一跟苍古神树有关吧,这不就跟你海族有关了吗。”

  “你不用跟我狡辩,”周海深摆手,“我得罪不起星算,死十个钦达天都没什么问题,反正有人继承,没必要为这个去动星算的东西。”

  “没让你动,”尉迟醒低声细语地解释,“就是让您帮我看看怎么在不惊动这群学术者的情况下,让我能上去。”

  周海深还是不太肯:“这不就是曲线一点的跟星算对着干吗?人家把东西放在这里,肯定不想你这个陌生人去动的啊。”

  “周大师,”尉迟醒决定来软的,“您以前很宠我的,要什么就……”

  “我没有,我不是,”周海深趁他还没说完就开始连环否认,“你记错了,你别胡说八道,没用的。”

  尉迟醒不再搭话,作为软硬并行的套话法。

  “唉你真的是,”周海深按耐不住了,率先低头,“你看看这多高,再看看有几本书能挡住你。就算你能够一跃而起冲上去,这些老家伙肯定能看见你的。除非他们全被定住,你说这怎么可能。”

  尉迟醒摸向了自己身后的寒山尽平,他轻声抽出刀,让刀身碰撞刀鞘的声音降到最低。

  “你这……”周海深痛心疾首,“人家好歹也是搞了一辈子学识的人,这时候为了你自己的一点好奇心,你就要杀人灭口了,可叹可惜,可叹可惜。”

  尉迟醒将剑双手握在胸前,喃喃地念着什么话,然后松开了手,寒剑化作无数道光影飞了出去,支直指着所有老朽的眉心。

  尉迟醒见没有伤到人,心中松了口气,他收手抓住了真正的寒山尽平,然后抬头看着陷入幻境的所有学士。

  尉迟醒原本只是想利用寒山尽平,让这些人陷入幻境中去,就会无法注意到他的行径。

  但尉迟醒没想到,这些人心中想的,眼里看的,直接进入了尉迟醒的脑海里。

  周海深见没有血光飞溅,他没来由地松了口气:“我就说你性格温顺,不至于这样。我要溜了,你偷星算的东西,我全不知情。”

  尉迟醒没空回答他,虽然这十分失礼,但他确实再也无法分心。

  这里坐着的都是行将就木的老朽,但尉迟醒却只在幻境里看见了一群林间追逐,水中嬉戏的少年。

  他们打闹笑骂着,过得普通而平凡。

  尉迟醒知道,曾经握起过寒山尽平,或者被它所控制的人,追求的事情很多狠多。

  有女人成群,财源不绝,荣登大位的种种痴妄。

  但这里所有正在老去的人,他们在重回自己一无所有的少年时代。

  有些人甚至还只是穿着破布衫四处笑闹,但这就是他们即将过完一生的当口,最为难忘,最想再来的时光。

  “真是把妖刀,”尉迟醒说,“把人最脆弱的地方当破绽。”

  “我要怎么上去呢?”尉迟醒抬头看着头顶上木质的横梁,心中盘算着各种方案。

  寒山尽平不会帮他迷惑这些大学士很久,他的时间很紧张,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一一实验。

  尉迟醒仔细看着头顶,仿佛是有那么点在挪动的感觉,但并不是很激烈,这感觉就像是暗处的齿轮在微微挪动一样他看了很久,才看出一点变化。

  “好像是在动。”尉迟醒说。

  他话音刚落,横梁发出咔嗒一声,像极了弓弩上弦,尉迟醒条件反射性握住刀屈膝,随时准备迎战。

  上清宫外传来一声长鸣,那是雄鹰振翅时的啼叫。

  狂风乍起,拍打着雕花漆金的窗棱。尉迟醒眯着眼顺着方向逆风看过去,只看到了窗外飞着一只巨大的海东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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