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珠穆拉玛峰之旅
“……你之前不是有问我是怎么和他们告别的吗?其实这就是我在东京的最后一天了。”
北原和枫垂眸写下这样一行字, 看着留在信纸上的墨迹以飞快的速度凝固,耳边倾听着外面源源不断的风雪声,抬眸看向帐篷里倔强点亮的灯, 似乎有一瞬间的出神。
在珠穆朗玛峰这样的高山上,就算是还没有登顶,但风雪呼啸的声音也从来没有过停息。
现在是深夜。
旅行家停下自己的笔,努力聆听着帐篷外传来的声音——然而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无边无际的风声。
然而连这里的风有着所有风都很难以理解的安静, 也许是因为它们永远迅猛而又来势汹汹的行动耗尽了它们身上的力气,也有可能是被冻得实在说不出话来。
在重复而单调的背景音里, 一种巨大的、几乎茫然的空落感抓住了他的心脏,就像是一只一直潜伏在黑暗深处的野兽终于在没有任何人在的时候伸出了自己尖锐的利爪。
但他知道这不过是错觉。
旅行家朝自己的手心哈了一口气, 手掌放在自己的心脏上, 闭上眼睛。
作为珠峰大本营, 这里的人其实并不算少,甚至在真正的深夜到来之前也算得上是热闹。前几个晚上大家甚至载歌载舞,在灿烂的星光下玩耍了很久。
不同营地的人也会跑来跑去地打招呼, 兴奋地交流不远处可以看到顶端的珠穆朗玛峰, 谈着关于自己登上珠峰的梦想。
虽然是在海拔五千三百多米的大本营,但是除了某些体质不太好的特殊情况,这里的海拔还没有高到让人感觉要死要活的地步。
这种话听上去可能有点反直觉,但的确是真的:普通人在经过完整的登山训练营训练后,基本上就能攀登上五千米高的山峰。
玉龙雪山许多游客都能攀登上四千五百米的高度, 可见四五千米的海拔其实对人这种以耐力著称的生物没有太大的影响。
但是。
“真安静啊……”
北原和枫轻声地说道, 然后弯起眼睛, 在明亮而又薄弱的一豆灯火下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伸手开始继续写自己给托尔斯泰的这封信。
“说起来, 其实太宰治灵魂的样子很特殊,你也知道的,他的两个朋友灵魂的样子都是飞鸟的模样——所以那个小黑团子也有的时候会假装自己是乌鸦,把自己拽出鸟的样子,叽叽叽地跟在另外两只鸟后面叫。
还有魏尔伦和中也。虽然他们的异能本质上是一致的,但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像,但又这么不一样。虽然都是龙,但是橘龙的头上没有那么大和坚硬复杂的棘冠与头角,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宽阔有力的翅膀。很有趣,不是吗?
至于我在日本认识的别的人,之前我就给你说过啦。说起来,我给你寄过去的那一枝樱花,你插到瓶子里了吗?你送给我的款冬花我是放在瓶子里了,金灿灿的样子就像是从太阳里冒出来的。这么多年,你的审美果然还是没有变。”
在写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北原和枫想到自己在横滨带着暖气与寒意的春天遇见的人们,想到了朋友送给自己的花,于是忍不住笑了笑,橘金色的眼睛中似乎晃动着柔和的光彩。
他微微侧过头,朝帐篷里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西格玛,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意识到对方目前不在自己的身边。
攀爬珠穆朗玛峰本来就是一个足够艰难的历程,里面甚至存在着不小的死亡率。旅行家自然是不愿意让自家的孩子陪着自己的——如果说之前他们的冒险里,他还有自信带着对方完完整整地回来,这一次就算他也不确定了。
很多人说珠峰是有钱人的游戏,好像只要足够有钱,用担架都可以把人抬上去似的。但实际上,攀爬珠峰中意外的情况太多太多:
失足、雪崩、冰川崩塌、暴风雪、缺氧、失温……每一个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带走原本鲜活的生命,甚至不少人刚出大本营,就在昆布冰川那里掉了下去,离开了这个世界。
更何况西格玛好像还有点高原反应。
北原和枫叹了口气,想到了自己和对方短暂告别,自己独身前来攀登珠穆朗玛峰时,自家幼崽扒拉在窗户前依依不舍的眼神,有点愧疚地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
嗯,果然还是爬完山就赶紧回去吧。
今天凌晨,太阳出来之前就要往上面爬了,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完成这一项挑战。
旅行家呼出一口气,朝山巅的方向遥遥地望了一眼,接着百无聊赖地继续写起自己给托尔斯泰的信件。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北原和枫在写俄文字母的时候,总是尽可能让自己写在信上面的字每个转角都更加柔和一点,努力控制着自己其实有点缺乏力气的手指,让字迹变得圆润可爱起来,一点都没有低温下的僵硬。
“如果我从珠峰上面下来,我会给那个插了款冬花的花瓶拍照的。至于现在——要不要猜猜我现在正在哪里?
没错,其实就是珠峰的大本营,在海拔五千三百多米的地方!下一个晚上我就要到六千米海拔上的一号营地了,是不是特别高?那个时候我可能就没什么力气给你写信了,所以打算这次一口气把一封信的内容凑满。让我想想该说些什么——嗯,好了,我想到了!
你还记得我喜欢带着的摄影机吗?我在营地里向别人借了一个三脚架,于是我就可以在珠穆朗玛峰上面拍星星了。这次我是打算以北极星作为中心,把星星的轨迹拍出来的。你知道最后的画面会想什么吗?”
北原和枫撑着自己的下巴,笑盈盈地继续写道:“它很像《星月夜》,真的很像。”
天空中所有的星星都围绕着北极星旋转,就像是一个巨大而又华美的漩涡,耀眼的光线在照片留下了深深的痕迹,美到目眩神迷。在下方是雪白和黑赫色互相辉映的山脉,一种庄严的神圣在极度的繁冗和极度的简洁中被凸显出来。
北原和枫很喜欢自己拍到的景色,于是他打算把这张照片打印下来,到时候给托尔斯泰直接寄过去。
他相信对方也会喜欢的。
“这样的星空就这样在这个世界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上流转着,从亿万年前就是如此,或许我们现在看见的也是亿万年前的星星。
在这里,星空总是会给我那样冰冷而又温柔的震撼,让我忍不住安静下来,用虔诚的目光注视着远方的雪山。它总能让我这样。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在珠穆朗玛峰边的民族都信仰着这座山,并且都把它叫做女神。
这里其实比我想象的要安静得多。或许是因为十几年前的战争,这里作为国界线的一部分,很少有人来。但我觉得或许这种安静刚好适合这座世界第一的山峰,作为天地之间的屋脊,它就应该这么平静和神圣地伫立下去。”
和前世喜马拉雅山拥挤的情况比起来,现在它的宁静就像是某种奇迹。
“说起来,这句话是怎么念的来着?我想想……感谢天赐的礼物?”
北原和枫对此小声地嘟囔了一句,然后眯着眼睛,很轻快地笑了起来。
——这句话的藏语是他在自己的一个朋友那里听到的,感觉很喜欢也很适合现在的场景。而且给了他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像两辈子的因缘际会,终于要在这座山峰顶端划下最后的句号一样。
旅行家稍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耳边似乎听到了有别的帐篷的人出来的声音,于是认真地侧过头想了想,开始写这封信的结尾。
“这封信可能和上一封信相隔的时间稍微有点长,不过,托尔斯泰先生。”
“等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已经一起攀爬过这个世界上的最高峰
了。”
这并非是他一个人的旅行。
而是他和对方共同的旅程。
北原和枫搁下笔,把这封信放在信封里,贴在自己胸口的衣服上,站起身,看了眼四点多钟的时间,简单地打了个哈欠,掀开了帐篷往外面看。
风在声势浩大的吹着,扬起大地上纷纷扬扬的雪沙,天空中还是一片星光弥漫的漆黑。有一些打算登山的人已经起来了。
旅行家把帘子放下来,在还保留着些许温度的帐篷里面伸了一个懒腰,把自己早就收拾好的必要物资全部背上,再仔细地带上墨镜,立起领子把自己的脸给遮住。再加上手套等物品,把全身上下都捂得严严实实的。
氧气罐,氧气面罩,调节器这种登珠峰必备的东西更是不可能少。装满的氧气瓶比三千克还要重点,一共五个,就是至少三十斤的分量。
北原和枫想一想就感觉头疼:学生背个十斤重的书包上学就累的够呛,现在要背三十斤爬珠穆朗玛峰——这还不算睡袋等杂物。
如果不是雇佣的夏尔巴向导会帮忙分担一部分,估计他只能放弃了。
“怪不得迄今为止能登上珠峰的人还没有破五位数。”
北原和枫深吸了一口气,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声,同时用力地抹了抹脸,把墨镜拉下来盖住脸,背着东西走出了帐篷,对外面笑着打了个招呼:“hell!”
“hell,北原,今天决定要攀登珠峰了吗?我们今天可以看看你能不能适应第一营地,如果适应的话,我们就可以在那里过一个晚上。”
一个夏尔巴人对北原和枫招了招手,笑着询问道。他身上也全副武装地穿着厚厚的衣服,露出来的小部分皮肤显得粗粝黝黑:这是长时间生活在高海拔地区人的特征。
强烈的大风和含有大量紫外线的阳光可以迅速地让一个人的皮肤变得糟糕起来,就连北原和枫自己都感觉被晒黑了许多。
“好,接下来就是攀爬昆布冰川吗,朗日。”
北原和枫对他笑了笑,和对方用英语交流起接下来的路线:“如果是在冰川表面这种比较安全的地方,能不能拍几张照片?”
夏尔巴人使用的文字似乎也是藏文,虽然语言不同,但是他们的名字其实相当相似。
朗日就是面前这个男人的名字。
他露出一个相当爽朗和灿烂的笑容,竖起一根拇指对着自己:
“完全没有问题!否则你以为各种低空昆布冰川的摄影到底是怎么来的?不过到时候只有我说的时候才能拍照,昆布冰川还是太危险了。还有,我们要避开西边容易发生冰裂的地区,到时候可不要乱跑啊。”
“当然不会。”北原和枫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笑容,“我们接下来就出门吧。”
“好!不过还没有想到您竟然还会摄影,按照我们那里的说法,应该叫您‘格拉’才对。嗯,就是学识渊博的人,老师的意思。格拉,到时候登上珠峰可要给我也拍一张照啊。”
“哈哈,我会记得的——”
北原和枫拍了拍自己的摄像机,看向远处隐没在沉沉夜色里的雪山,露出灿烂的笑容,大声地说道:“如果我的老伙计能陪着我一起到达山顶,肯定会拍张照。等我们下来之后还可以一起吃牦牛肉,再好好喝酒!”
“爽快啊兄弟!”
朗日也大声地笑了起来,很欣赏地拍了拍自己雇主的肩膀:“走,我带你登顶!”
而从尼泊尔登顶珠峰,所必须要经过的第一关就是昆布冰川——这道可怖而又危险的冰川便是从南坡前往珠穆朗玛峰的必经之路,也是很多人放弃了大半路途更加安全的北坡,从南坡登顶的原因。
听起来很矛盾,对吗?
但这片冰川就是有吸引人前赴后继地倒在它脚下的魅力。
北原和枫抬起头,惊讶地注视着前方。
在黑夜里,雪白
中泛着冰蓝光彩的冰川在头灯的照耀下有着半透明的玲珑质感,奇幻而又瑰丽的巨大冰川河流几乎覆盖了所有的岩石,上面又堆砌着厚厚的落雪。
巨大的峡谷冰裂和高耸的冰塔分布在面前,本来狰狞的风景在纯白色的雪中多了几分梦幻的质感,甚至是不真实的感觉。
许许多多的地方就像是被热刀切开的牛油,那样的光滑而又平整,如同一片人类从来没有踏足的土地,感觉往前面踏出一步都是对这种纯洁无瑕的风景的亵渎。
这条本来应该水花飞溅、水源密布的瀑布就这样被凝固在这里。但它又仿佛是在移动着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在你的面前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昆布冰川又变了。”朗日感慨了一句,“以前这里我记得不是这样的。它每天中心位置都要挪动一米左右,加上季节化冻凝固,还会有特别巨大的改变——来,我带你走这里。”
“嗯。”北原和枫深深地看了眼这里堪称壮美的风景,跟上了对方的脚步。
两者没有深入这些冰川,只是在表面行走,偶尔也会走过那些夏尔巴人搭的梯子,手中抓着用来稳固住他们身体的绳索,一步步小心地踩着登山鞋走过这些只有二十多厘米宽的梯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升起来了。
白茫茫的冰川被一点点地点亮。
“小心一点!”朗日对北原和枫说道,他不敢大声喊,生怕出现雪崩,“过梯子的时候除了稳也要快,这里的梯子也是出现过断裂的。”
“听上去很可怕。”北原和枫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嘶”了一声,小声嘟囔道,在快速走过去后回头看了看冰裂缝下面的风景。
那里是一片阳光还没有办法照彻的深谷,一层一层一块块地堆砌起来,瑰丽而又绚烂的裂纹与空洞分布在上面,让它看上去俨然有着图腾般惊人的魅力。
更深层的冰川蓝得就像是冰蓝色的水晶,或者海蓝宝石,点点的雪白缀在上面,仿佛是凝固在空气里,有一种“空游无所依”的美感,几乎让人怀疑起自己的空间感知。
还有更下面的地方,但北原和枫在安全的位置已经看不清了。
“走吧。”朗日说。
于是旅行家也跟着点点头,和对方一起绕路走过外面的冰川,仔细地保证自己脚下每一步都踩实踩紧,发出让人心安的“嘎吱嘎吱”声。
在踩下一步后,他就会抬头,看向四周变幻莫测的美丽风景,怀揣着无言的激动,把四周的一切装进他橘金色的眼睛。
这里的冰川极端擅长模仿海水边的海蚀地貌与戈壁上的风蚀地貌。
各种奇崛的姿态被它们庄重或轻盈地塑造出来,有盈盈弯月形状的,也有形状如同狮身人面像,还有的冰塔伫立如肃穆的碑林。
等到他们走到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时,太阳已经快要到达了头顶,位于大本营附近的第一段昆布冰川终于快要宣告了自己的结束,随之而来的是珠峰的一号营地。
海拔六千米。十公里的冰川。
当北原和枫看到自己的手机时间显示的是十二点多的时候,忍不住愣了一下:
在正常海拔正常陆地上也只需要三个小时的十公里,在喜马拉雅山上竟然用了六个多小时。
不过这其中也有他们为了避开危险地区,特意绕路的原因。
“第一次走这条路主要是适应一下感觉,今天我们还要回大本营,这次速度就要稍微加快一点了。”朗日对此倒是毫不奇怪,拍了拍自己被冻得通红的脸,笑着说道。
“再过几天适应好了,我们还要尝试从1号营地爬到2号营地,然后直接一路往下回到大本营呢!不过到时候就可以多休息几天。运气不好遇到暴风雪,那就是老天逼着你休息。”
珠穆朗玛峰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一鼓作气爬上去的,绝大多数人还是要遵循“高爬地睡”的原则反复适应。对于迫切
想要登顶珠峰的人来说,这么反反复复绝对是一种折磨。
不过北原和枫也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目前为止他还是很在乎自己安全的,只是气喘吁吁地笑着摆了摆手,然后用手撑住自己的膝盖,大口吸气。
朗日对此只是笑了笑,然后指着旅行家的后方,笑着说道:
“北原,回一下头!”
于是旅行家回过了头。
然后他看到,在皑皑冰雪之中、在冰斗的边缘,远方的山峰披着雪白的华衣,黑色的岩石被霜雪包裹,太阳的金辉点亮它们的身体。
“那是普莫里峰,珠穆朗玛峰的小女儿。我们在这一路上,只要回头就一定能看到她。那是陵川峰,那是昆布绮峰——和昆布冰川有着一个相似的名字。”
北原和枫有些怔愣地仰着头,听身边的向导说道:“往远方看还能看到洛子峰,那是世界第四高的山!左边是珠峰的岩壁,看到了吗,这是珠峰登顶最难的路线。那儿是努子峰,虽然只有七千多米,但也是一座很难攀登的山峰。”
旅行家橘金色的眼睛跟着看过去,目光中颇有一种前世与此世互相交错辉映的恍惚感。
他知道,在前世,明年的四月份,世界上最伟大的登山者之一乌里·斯特克将在努子峰壁上遇难,舆论哗然。
就在这个位置。
珠峰的一路永远都缺乏不了同行者的尸骨,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伟大的登山者。
“但它真的很美啊……”
北原和枫轻声地喃喃道,在风里用很低的声音这么说。
美到就算登上这座山要几十万元;就算出发前可能要交代好所有的后事;就算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去挑战;就算一次登顶会让人瘦十几公斤,把一个人压垮;就算有可能登顶后死在下山的路上;就算来到这里也无法真正登顶;就算可以给出一万个不前来的理由——
但永远还是有人会被它吸引,因为它来到这里,从而看到这样的一幕。
登上珠峰或许对每一个人有着不同的意义,但是对于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来说,它都足够拥有分量。
北原和枫笑了起来。
“走吧。”他说,“我们去吃午饭。”
旅行家也是一样的。
他对这座山峰所有的抱怨也只是口上说说,不可能放弃。毕竟他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攀登,也是为了某个出不了莫斯科的笨蛋而出发。
为了一起去看看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去看看世界的屋脊。
去看看山的那一头,似是而非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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