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10
原本青妩想的是,先把景立送回太后的安宁宫,然后再唤太医来为他诊治。
不想宣禹直接一路冲向宫门,没有半点要拐回去的意思。
青妩跟在后面有些喘,一路都没能张开嘴,只能跟着出了宫门。
楚王府的马车就停在宫门口不远处,车夫带着蓑衣蓑帽靠在车辕上,见到他们过来,当即便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主子怎么了!”
他迎过来帮忙,这才注意到后面的青妩。
青妩这一路上,几乎把两只伞都倾斜给了景立那一边,又没有披风,半边肩膀和后背完全被雨水打湿,冷风一吹,不住地抖。
她收起其中一把雨伞还给宣禹,另一只还握在手里,“我要回去了,宣护卫,能把这把伞借我吗?”
宣禹和车夫齐力将景立抬上车,然后才走过来,他没有去接那把伞,而且说:“姑娘,这么大的雨,您不如上车去避一会儿吧。至少换一身干净的衣裳,要不然让人看到,岂不是更加误会了?”
青妩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宣禹说:“我还得回宫一趟,太后的赏赐方才被我扔下了,姑娘不必在意,安心上车便是。”
青妩这才知道,原来方才那松松垮垮的包袱,竟然是太后的赏赐。
如此看来,楚王和太后果然关系不好。
青妩说:“可是,我婢女应该还在水榭等我,她一定很担心我。还有皇后娘娘那边……”
宣禹见她立在原地踌躇不决,袖口都被雨打透了,他既感激又抱歉,当即单膝跪地,郑重答应道:“今日的事多谢方姑娘帮忙,是若是您肯信我,我一会便去知会您的婢女,让她在皇后娘娘跟前解释,眼下风大,姑娘快些上车吧。”
的确是有些冷,青妩已经开始觉得头重脚轻了,她没再僵持,顺从地上了马车,让后将自己身上带着的青玉佩递给她,让他去找姝红。
宣禹应下,带着伞离开,转身便消失在雨幕中。
她钻进马车,坐到了景立的另一边。车夫扣上斗笠,狠狠一抽马鞭,马车立刻骨碌碌飞速行进,没一刻钟就到了楚王府。
马车没走正门,而是从偏门进去的。
一停下,立刻有两个小厮将景立抬回了房间,青妩站在陌生的庭院里,一时有些无措。好在很快有人过来,是一个模样伶俐的小姑娘,她怀里抱着一沓干净的衣服,“姑娘,我是宣禹的妹妹宣灵。府上没什么女人,也没有女人的衣服,只能委屈您穿我的了。”
青妩并不介意,她道了谢,然后跟着宣灵进了一间厢房换衣裳。
厨房已经送了驱寒的姜汤,青妩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完了。
这期间,宣灵始终陪在一旁。
青妩忍不住去打量这屋子。
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厢房,干净,整洁,但却没有半点装饰,床榻甚至连帷帘都没挂,只有一架横在外间的屏风。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很多,滴滴答答敲在窗格上,让这本就安静的院子更显寂静。
这里好像没有人。
不只这里,整个楚王府都好像没有人似的。
一路走来别说婢女小厮,就连个正经的守卫都没有。
全然没有半点亲王府邸的派头。
她心里奇怪,但是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她乖巧地喝完姜汤,没再多坐,就预备告辞。
正好这时宣禹也将姝红接来了,两人收拾了一下,便直接回了荣国公府。
毕竟身份有别,两人乘一架低调的马车从小门出来,刚拐出巷口就被人截住。
一阵马蹄声踏着雨水飞驰而过,阵仗颇大,青妩忍不住问车夫,“是出了什么事吗?”
车夫道:“皇上给王府送药材和太医来了。”
对于旁人来说,这是赏赐,是恩典。可是对于楚王府而言,好像并非如此。
至少这个车夫的语气之中没有半点欣喜。
青妩抿了抿唇,说:“走吧。”
-
到荣国公府时,大雨已经彻底停了,青妩让马车停在巷子外,自己和姝红走进去的。
没想到进宫一趟会遇到这样的事,青妩有些疲惫,想快些回去睡觉。
可偏偏就是不能如愿。
她刚穿过回字廊,就被荣国公身边的人请了去,说是太子在前院。
青妩一愣,没敢耽误,当即便往前院去了。
到了荣国公的书房,景修远果然在这里,他正和荣国公对弈,令人没想到的是,薛氏和方青纭竟然也在。
青妩眉心一跳,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还没来得及多想,太子便已经撂了棋子,唤道:“阿妩?”
两人已经数日未见,青妩略显拘谨,太子朝荣国公摆摆手,起身向她走过来。
青妩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他拉走了。
她便只好将想说的话咽下去,跟着太子往外走。
方青纭见两人并行的背影,不甘心地跺跺脚,顾不得荣国公还在场,径直追了出去。
娇中带怨,她撩起门帘喊道:“太子表哥!您不是说要教我下棋的么?”
青妩闻声先回了头,敏感地察觉到方青纭今日与平日的不同。景修远却只是敷衍地回了一句,“孤和你姐姐,还有话要说。”
方青纭有些不甘心,但见他这态度也不敢再凑上去,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离开了。
两人一路走到了一处小亭子,景修远才松开她。
这一路上,青妩都被景修远掐着手腕,她悄悄揉了揉,却被景修远捕捉到,“疼?”
青妩摇了摇头。
她微微曲身,算作行礼,“殿下,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景修远盯着她,冷笑一声,“这么久没见,你见到孤,就只知道说这句话?”
青妩一怔,有些无措。
“算了。”景修远叹一口气,没再追问下去,直接步入正题,“今年你生辰,在凤仪宫摆宴。”
凤仪宫?
那不是皇后处所吗?
青妩几乎是下意识的,问:“这如何使得?”
景修远不大在意,说:“你是未来的太子妃,有什么使不得的?再说,这事还是母后自己提的,她愿意抬举你,你接着便是了。”
但问题是,皇后怎么会提这些,她和太子订婚已经三年了,今年为何给了这样的恩典。
难道……
果然,太子道:“等来年开春,咱们便要大婚,所以,这次生辰不仅代表你自己,你要好好准备,绝不可出任何差错,明白吗?”
终于,终于要大婚了。
青妩等了这三年,不知熬过了多少苦头,才等来这一天。
她觉得鼻子酸酸的,跪下谢恩道:“谢娘娘,谢殿下。”
虽然她强忍着,但仍能听出一些哭腔,太子心中更是复杂,他按住太阳穴揉了揉,不愿再多留,便借口东宫还有事,大步离开了。
两人待的小亭就在一条长廊深处,他走到长廊尽头,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青妩仍杵在原地,如画的容颜看上去呆愣愣的。
像是高兴傻了。
他忽然想到那日皇后和他说的话:“修远,你舅父手里有兵权,而青妩的外祖家,也是百年世家,虽然现在逐渐式微,但毕竟在朝中还有威望在。这对于你日后稳固地位,都有助力。”
“你若是真的喜欢别人,也无妨,但是你正妃的位置,必须留给她。大不了等成亲之后,把别的女子娶回家做侧室,青妩性子胆小,做不出风浪。”
“更何况,像青妩这般好看的女孩子,一般人也比不上吧?”
景修远倚着车壁,宽容地想:既然她这般想嫁,便给她一个正妃之位又如何呢?
就算真的要把方青纭也收入房中,也不该越过她姐姐去。
前几日,实在是他昏头了。
-
景修远离开后,青妩便回了自己的小院。
晚膳也没用几口,就早早地回房歇息了。
她今日实在太累,几乎是沾了枕头就睡着了,姝红将房中的烛火都熄灭,只在门口留了一盏。
青妩有些不安地翻了个身,握着锦被的骨节紧了紧,几乎泛出青色。
她陷入了一个梦。
梦中,她又回到了儿时,梳着两个小髻,跟在哥哥后面跑。
长兄方清柏那时也不过十来岁,却已经像是一颗挺拔的小树。他在院子里习武,练字,还能每天见到父亲。
而母亲那时刚刚生了弟弟,身子虚弱,每日便倚在美人榻上,看着他们。
那时,青妩六岁。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可是这样的美好始终会被打破。
她刚刚过完六岁生辰,奶娘带她去雪园折梅花。
忽然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跟着有人大吼,“走火了!走火了!快救火!”
奶娘抱着青妩去看,只见那浓烟冲天的地方,竟是他们的院子。
后院里有几十人都在齐齐救火,仍是无力回天。
华美的厅堂化为焦土,青妩的母亲和弟弟都死在了那场火里。
眼前一黑,青妩在梦中一下子长高了许多。
她和哥哥在庄子里相依为命,哥哥看书,她便在一旁学绣花样,可以卖钱,贿赂底下的人,冬天能多烧一篓炭。
可那日,她不过是在房间里小小睡了一会,便看见哥哥的院子也起了浓烟。
她疯了似的想要冲进去,可是她太小了,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离开。
后来,她被送回了荣国公府。
明明是她的家,她却哪里都不认识了。
当年那场大火之后,整个后院都被翻新,再没有一点当年的痕迹。
青妩觉得自己一个人很怕。
可是没人理会她。
他的父亲甚至忘记了她的名字,而其他弟弟妹妹们,也总是暗中欺负她。
当初的事情走马观花似的在眼前走过,青妩看到当初的自己,被几个弟妹推到,被骂是乡下来的土包子。
后来裙子都被扯破了,她哭着跑到荣国公的书房,想要寻求父亲的庇佑,却被他一巴掌掴到脸上,“少来给老子找事!”
很久之后青妩才知道,原来那日因为一些小事,父亲被皇上斥责了一顿,正好自己闯过去,平白当了出气筒。
自那之后,她几乎再没有主动去过荣国公的院子。
往事如烟随风而逝。
但在心里,不可磨灭地留下印记。
青妩沉在梦中,脸颊淌满了泪水,寝衣的领口都被打湿。
她倏地惊醒,却只看见满室黑暗。
若是在往常,她一定会害怕地缩回被子里。
今天,她竟然不觉得有多怕。
因为用不了多久,她便可以离开这压抑的荣国公府。
开始新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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