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夜行船（六）

　　恍恍惚惚的，我感受到了地面冷硬的触感，这应该是石板路吧。

　　头脑中一片空白，除了疼痛，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很想继续睡下去，但仿佛有什么在召唤着我，它告诉我，我该醒了。

　　周围，除了我的呼吸、我的心跳，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努力的睁开了我的双眼，眼中所见，都是白茫茫的雾。

　　这是一条很长的小巷，在这雾中看去，如同没有尽头。

　　周围的墙壁是深褐色的，不知道是蔓延上去的苔藓，还是长年累计的血污。

　　我处在这种环境中，却没有多少恐惧。

　　就仿佛，我已习以为常。

　　或是，我天生就属于这里。

　　我扶着墙，爬了起来，两只手的手心却传来两种不同的触感。

　　我一手扶着墙，将另一只手举到自己眼前，模糊的目光透过厚重的雾，隐约可以看到上面的血污。

　　我缓缓的挪动着双腿，朝着前方走去。

　　腹中传来了一阵阵的饥饿感，又逐渐的变得麻木了起来。

　　我的双腿，似乎也逐渐麻木了起来。

　　小巷两边也有一扇扇屋门，我走了上去，却发现没有一扇能推开。更奇怪的是，这里的每一间房子，都没有窗户。

　　小巷空旷的出奇，这一路来，我什么都没有见到。只有在一扇虚掩着的门里露出一根铁链。我也试着推了推门，门依旧是纹丝不动。

　　那根铁链，似乎是在不见天日的古墓中埋藏至今，迎面所透出的，都是斑驳与沧桑。但与这些不符的，是上面携带着的浓郁的血腥味。

　　这里，太诡异了。

　　我必须离开这里。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终于走出了这条小巷。雾也好像淡了一些。

　　随着雾由浓转淡，仿佛有一丝丝的光亮透了过来。

　　顺着这丝光亮，我终于看清了我左手上的伤口。

　　那，是用刀子刻上去的字：“我是顾湘潇我在镣魂城”。

　　顾湘潇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他坐了起来，透过雕花窗棂能看见窗外依旧是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雾蒙蒙的一片。

　　顾湘潇擦了擦冷汗，湊到桌前喝了一杯昨日的剩茶压压惊，又回到床上坐着。

　　这座二层的江南水乡小楼里只有柳湘潇一个人，自打他记事以来，就一直只有他一个人。

　　说来也奇怪，顾湘潇的记忆好像有些遗失，那一次他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醒来之后他就再也没能想起以前的事情，仅能记得一些梦里的场景。那一年他十六岁，这座二层小楼里没有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

　　顾湘潇就这样在这里住着，家里有足够的银两，他用了两年还是剩下很多，他也没去数过。还有充足的衣物，不过色调都是深色，大多数都是黑色，他倒也很喜欢黑色的衣物。书房有一些精美的线装书，有些遍布着稀奇古怪的词汇，他读不下去就放在那了，也没怎么动过，还有一些史书，他都读完了，偶尔会再翻一翻。占据了书架一半的是空白的书，他偶尔会用来记些东西。

　　比如，他的梦。

　　他几乎每天都会做梦，梦里最经常出现的是那座城，每一次他在城里都看不到其他任何人，城里的雾也从来没有散去过。再经常梦到的，就是一个不符合他所处时代的地方。

　　一个很奇怪的地方，街上的男男女女穿着都和他生活中见到的不一样，布料很少袖子很短，街上的带轮铁盒子没有马拉就自己往前跑得飞快，房屋都是用石头堆的，但特别高。

　　梦里的他活在那个地方的一个学堂，每天忙忙碌碌的跟着别人乱走，那里会有女先生讲学，不过讲得东西他全都听不懂。还有奇怪的散发光芒的东西，能在白布上展现出图案。

　　最奇怪的是，梦里的人跟他很熟悉的样子。

　　还有些梦是他比较喜欢的，那些梦里教会了他现在的谋生手段。

　　就比如……

　　顾湘潇推开窗，把窗外那个小纸鸢接了进来。

　　纸鸢上泛着一层黄色的光晕，顾湘潇一看就知道是被寄信人加持过了，不然早就在这江南烟雨里变成了一张废纸。而且，顾湘潇还能通过这光晕看出，寄信人是他的一位老朋友。

　　顾湘潇拆开了纸鸢，上面是熟悉的字迹，正未北楼八。

　　正未北楼八，意思是正未时在城北酒楼八号房见面，顾湘潇看完，点燃了旁边的烛火，将纸片凑到火焰上烧掉了。

　　未时三刻已过，一身黑色衣着的顾湘潇已经到了春江楼门口，顾湘潇走了进去，跟掌柜的打了声招呼，“八号房的人到了吗？”

　　一身青布袍的掌柜捋着小胡子，笑着看着顾湘潇，“到了到了，您请吧。”又压低声音凑过来说，“湘潇啊，又有活干啦？”

　　顾湘潇随意的应了一声，掌柜拨弄了几下算盘，“怎么样，给你算一卦？”

　　顾湘潇意兴阑珊，这掌柜也是他们的老熟人了，每次他们要动手之前掌柜都闹着给他们算一卦，但是事实证明……根本没什么用。

　　“别了吧……咱都是熟人，你坑了我这么多次，还来？”

　　掌柜又捋了捋自己本来就没几根的胡子，“话不能这么说……天机难测，万一哪次就中了那是不是哈哈哈……”

　　顾湘潇无奈的看着掌柜自己尬笑，转身走了。

　　顾湘潇轻轻推开八号房的门，看着里面已经坐下了三人，其中一个穿着僧袍的男子刚吃下一块肉……顾湘潇对这种景象已经很熟悉了，转身关好门，也坐到了桌边。

　　“中午吃了吗？”“一天没吃。”顾湘潇一边答着，一边拽过来一碗米饭开始动筷。

　　顾湘潇和三人已是非常熟悉了，从十六岁那年之后，他就一直和这三人一起做事，接各种不能出现在明面上的单子，拿别人拿不到的东西，杀别人不敢杀的人，什么都干。

　　大和尚叫十潇，俗家姓岳，带着刀疤的脸，不知道沾了多少血的禅杖，一身明黄色的僧袍，柳湘潇不知道他从哪来，也没问过。白衣蒙面男子本名叫韩喧平，道上人称点朱砂，只因他随身那把机关弩箭出便是为人眉心点上一点朱砂，三人叫他朱砂。灰衣男子一头脏兮兮的乱发，他叫金良煜，是四人中的智囊，擅棋，但为人不修边幅，形象很是邋遢。

　　顾湘潇对食物没什么追求，再美味也是一样。胡乱的填饱了肚子，柳湘潇放下碗筷，“说吧，这次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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