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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有苦难言


  从观察到的兵马运动上,朱达能得出大概的推断,不过这些推断他只会和秦川与周青云以及王家兄弟说,他不会告诉其他人这么多的信息。

  “......以我在太原所知,官军恐怕是不敢动......”

  “......官军未必不能打,却不敢打,不愿意打,堵截不太可能,最多也就是追尾送出去......”

  太原王家是巨族,在官府和军中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对这方面的了解和判断都很准确,秦川当时在王家住过,想必会了解的更详细,王雄就更不必说。

  每个人都避而不谈一件事,按照朱达的分析,实际上在几十里或者最远百里外,应该各有一支几千骑的蒙古军队驻扎,从更广大的地域来看,怀仁县城实际上被三处强敌环绕,比大家能看到的还要危险。

  那夜朱达和秦川说出自己决定之后,秦举人并没有试着劝说和挽留,只是心细的人都能看出他的神情郁郁,不过在眼下这个当口,谁的心情也不会太好,好奇询问或者好心安慰都没有人去做。

  但终究比起前面几日的紧张绝望要好太多了,城头和城内的消息并未隔绝,城头的放松也带动了城内,大家都觉得鞑子不会攻城,这次会有惊无险的过去,甚至上城慰问送犒劳的体面人物都多了不少,他们是来看热闹的,如此规模的鞑子大军过境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的。

  有的人家在除夕春节的时候关门饮宴,有的人家还彼此串门拜年,如果不是严加巡查,还有人想要放鞭炮,这些都被毫不客气的喝止,也被毫不客气的罚没,免得生出事端,大伙觉得无事,关起城门过快活日子,可朱达却不敢有任何意外,下定决心并不代表此时自暴自弃。

  正月初三那天,也就是城外蒙古人粮台营盘扎下的第五天,朱达看到了回程的牛马大车以及驼队,满满装载,甚至让朱达想到了那二十余年人生的“超载”这个词,随着车队的还有队形松散的骑兵,还有跌跌撞撞行走在雪地上的俘虏。

  这支从南边回返的队伍牛马远远多于拉车驮货的需要,俘虏里也见不到什么青壮男丁,即便隔得远也大概能看到都是女人,还都是年轻的人。

  劫掠了财货、牲畜以及女人,蒙古人每次南侵,都只是在边关周围在返回的时候就近掠夺,免得耗费口粮或者造成麻烦。

  这收获还真是“丰厚”,在垛口处看着这一切的朱达眼神越来越冷,连那些因为“好奇”而登城瞭望的县内体面人物各个心惊胆战,再也不愿意在城上待下去,纷纷离开。

  不管看到那营盘处进进出出,终究蒙古兵马这几天没有再滋扰城池,大家越来越是放松。

  从某种意义来讲,朱达也是越来越放松的,每过一天,他就越坦然,只是这种坦然很容易身边人理解为“放松”和“安然无事”,从某种意义来说,朱达这也是“有苦难言”。

  在城头能观察的范围就是目力所及之处,尽管登高望远,四周都是平坦的雪野可以看的很清楚,但能观察到的终究有限,能切实看到的就是城外田庄粮台这边,每日里人马粮秣财货的进进出出,还是能看出个大概来。

  考虑路程和时间,再考虑大车掳掠来的物资,甚至还要加上年轻女子的人数,能大概判断蒙古军队到底有什么样的战果,打破掳掠了多少城镇。

  怀仁县观察到大军之后的第四天第五天,就看到源源不断的战利品被运回来,而且是这么多的战利品,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蒙古大军在前方没有受到阻碍,而且打破了城池村寨,不然不会有这么多的缴获。

  难道只有怀仁县绷紧了及时防备,其他城池村寨一直麻痹大意,松懈不堪,或许在其他处没有朱达和秦川这样能彻底控制全县的强人,要不然没办法动员全县的力量,要不然做不出及时的反应,等真正大祸临头的时候,有没有办法达成一致,被迅猛而来的大军直接打碎。

  但朱达又想到了另外一种情况,蒙古大军这次谋划的很周密,他们的主将和相关人物应该考虑到了各种情形,如果就是想要尽快南下,没有威胁的城池能打破就打破,如果有了防备的就直接放过,怀仁应该就是这样的情况,按照这个推断继续想,这次蒙古大军的目的就是最大限度南下,侵夺掳掠尽可能多的区域......

  南下到何处,要去河南吗?要去北直隶吗?要掳掠多大的区域,过了大同就是山西,这两处在大明天下也相对富庶,但突入北直隶的话,那边有更多值得掳掠的富裕府县,而且在北直隶还有几个塞口关口可以去往草原。

  可如果入侵的蒙古人马有这么大的计划,那耗费的时间可就不是几天十几天,而是几个月甚至半年,时间拖得这么长,变数就会变大,何况大同边地二月到四月间道路因为化冻泥泞很是难走,行军也会大受影响,大明官军再怎么龟缩猥琐,总是要动一动的,这风险可就大了......

  朱达站在城头凝神思索,周围的人以为他还在观察城外,却没想到朱达完全陷入了思索中。

  假设自己是蒙古大军的主将,想要打破更多的城池,掳掠更多的财货和人口,然后尽可能的安全的撤回草原,那么就要尽可能的避开开春化冻,泥泞难行的季节,那最合适的入寇时间就应该是秋末,那时候大明官仓民仓正是秋收丰足,土地道路已经变得坚硬,更不要说草原上秋高马肥,正是状态最佳,有充足的物资供劫掠,道路适合行进,摧毁大明边镇为春耕所做的一切准备,有几个月的时间达到方方面面的目标,到了第二年的正月末二月初再撤出。

  这才是一个合乎逻辑的缜密计划,可如今留给蒙古大军在大明活动的时间也就是不到两个月,行军作战还要留出一定的时间余度,避免出现计划外的风险,这么来算的话,如果避免出现不可测的风险,确保“万全”的剩余时间最多也就是一个月。

  会不会在应州之战后蒙古各部整顿生聚,压抑着自己的仇恨,这一次就是为了彻底的报复,彻底的烧杀抢掠,甚至要打垮大明,但如果那般,又何必在冬天快要过完的时候才要发动进攻,何必要在距离边关不太远的怀仁县设立兵站,又何必将大量的财货和俘虏运回来?

  没有任何迹象能说明这次的蒙古大军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且从先滋扰边关让边镇在不断没有实质攻击的滋扰下麻木,然后集中力量两路突破,又在合适的地点设置粮台行营,又有兵马钉住可能出动的官军,从发动到如今,一切都是冷静稳妥,见不到什么破绽......

  一直僵着没动的朱达颤了下,他猛地反应过来,蒙古大军这次在大明境内不会耽搁太久,最多也就是一个月时间,这样才符合他们的行为逻辑,尽管对于蒙古大军来说时间太多,尽管收益做不到最大。

  为什么“半途而废”,朱达突然想到让自己亲人死亡家业毁灭的那次小规模入寇,会不会是这次大军入侵的前奏和试探?

  那么这次的“半途而废”,是不是为了下次更大规模的入侵,下一次又会是什么样?

  朱达的思绪到此戛然而止,他得出了另外的结论,鞑虏大军会比先前预判的回师时间早很多,原以为自己要等一个月甚至更久才会等到蒙古兵马回师攻破怀仁城,现在看,不会超过二十天了!

  在朱达身边很是有几位在盯着他看,对朱达“发呆”“凝神”“恍然”还有现在的“轻松微笑”各种表现琢磨揣测,眼下大伙想得都很乐观,朱老爷都是想通了轻松乐观,大伙为啥不跟着高兴。

  如果就这么一天天等待下去,一天天煎熬,时间拖得越长,对人就愈发消磨,朱达不觉得自己具有“钢铁般的意志”,他也怕被消磨的绝望和懦弱,事到临头反倒勇气丧尽,那样就毫无意义了,时间越长越是不利,时间越短,沸腾的热血就越不会冷。

  既然快了,那自己坦然迎接就好,来个痛快!

  朱达并没有把自己琢磨出来的这些和秦川以及王家兄弟分享,大家都已经想到了结局如何,缘由和过程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当确认“终结”比预想要快之后,朱达依旧没有慌乱,甚至更加冷静,猛狮搏兔尚且要用尽全力,怕得就是意外,自家现如今是“兔”,那就更不能有任何的大意,也不能狂暴和歇斯底里,那是强势者做了才有意义的。

  在旁观者眼中看来,朱达朱老爷应该是彻底不担心了,吃得香睡得早,每日里督促和守城无关的城内备战,这种种准备鞑子应该是看不到,却让城内胥吏头领大户人家们看得心惊肉跳,心说这是不是鞑子走后要对大伙动手,不然怎么都是街上和房顶的演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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