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〇三节 狼斗

　　这是……什么？

　　能够看得见东西，视野却变得愈来愈昏暗；能够听得见声音，声源却好像越来越远。像是他的灵魂被撕成两半，像是他的灵魂被挤到一边，另外一个人的思绪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

　　或许是他过于异样的表现让灰狼也觉得困惑不安，明明只隔着数米，它却小心翼翼地向前试探着行进，缓缓地接近了跪在地上的少年。

　　“依风！依风！你快跑啊！快跑啊！”映月的哭叫声被突如其来的北风吹远。

　　依风像一台生锈的机器般转过头去。

　　【目标确认——】

　　【个体1：幼年期人类，拥有地球纪元人类体征。外形资料已录入，详情待进一步分析确定。】

　　【个体2：远东极北灰狼，犬科灰狼亚种，地球纪元特有生物。警告：该个体为野生食肉动物，将对本义体及个体1产生威胁，建议清除！重复：建议清除！】

　　对于思维体的警报他恍若未闻，只是呆呆地凝望着身后雪地中那个幼小娇弱的身影。义体的鼻涕和眼泪流得满脸都是，为了避免遮蔽视线，他用棉袄的衣袖迅速抹去。头痛的余波一阵接一阵地袭来，每一次都会产生催人欲吐的眩晕感。

　　“莱伊莎……”

　　他听到自己在默念这个名字。

　　那女孩的形象渐渐清晰起来，和莱伊莎相去甚远——这是理所当然的，从地球纪元到天琴纪元，为了适应宇宙流浪的生活，人类的外形也在不断进化。

　　但年龄却差不多。

　　他回想起自己跟莱伊莎的初次相见，可怜的小姑娘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嚎啕大哭，鼻涕眼泪把整张小脸糊成一团。

　　于是他说：

　　“跑！”

　　映月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机械地重复着一个名字。

　　“跑！”他挥起手臂，“快跑！”

　　【警告：预测个体2即将发起进攻！】

　　不知是终于按捺不住，还是被他的动作所激怒，灰狼做出了毫无征兆的偷袭。它也许是只因疾病或老弱而被驱逐出族群的狼，动作不如其它同族那样矫健迅猛，但对孩子来说也已是致命的威胁。

　　可他就像是早已预知到对方的行动一般，在灰狼扑来的瞬间，他做出了一个滑铲的动作，居然刚刚好躲过了灰狼的爪子。这种狼的爪子很钝，几乎无法在捕猎中发挥作用，但被扑中一下也不是好玩的。

　　他从灰狼的肚腹之下滑过，伸手抓住它身侧的毛发就要向上攀爬，但却没能成功。

　　【警告：该义体综合评分过低，建议更换！】

　　该死的，这具义体太过弱小了，根本发挥不出力量……而且在结构和组成方面，也和摇光型的人造义体相差太多，要适应它恐怕需要一定的时间……

　　但灰狼可不会给他这样的时间。一次的失手让它变得焦躁起来，迫不及待地发动了第二次攻击。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身，以毫厘之差堪堪躲过，并再次抓住灰狼的皮毛，这一次他成功了！

　　“依风！”映月依然在叫喊。不知是否被眼前的事态吓呆了，她已经哭哑的嗓音又开始变得尖锐。

　　“跑！”他的灰狼的背上发出呼喊，“去叫人！”

　　映月愣了一下，这一次他终于做出了反应，连滚带爬地向远处逃走。

　　灰狼狠狠地将背上的小人甩在地上。积雪缓冲了他的身体，几乎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晕眩感却又变得严重了。

　　再度起身的时候，他的身子晃荡了一下，这一次他没能躲过灰狼的攻击，一股大力将他冲撞在地。

　　灰狼的爪子压着他的肩膀让他陷进了雪地里，他则用双手紧紧扼住了狼的颈子。沉重的压迫感传遍全身，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惹怒了这头孤狼，现在只有你死我活的结局，如果他无法抵挡住狼吻，那么在他松懈的一瞬间，它的利齿就会咬碎自己的喉咙。

　　三千年间他极少遇到这样孱弱的对手，也极少会有这样危急的时候。

　　力量在逐渐流失，这样的僵持对我不利。

　　他做出准确的判断。

　　需要用工具来引开它的注意力，但附近并没有可利用的物品。

　　不……有的。

　　他迅速松开一只手挡在自己的喉管前，狼吻在他面前张开，上下两排尖牙在他的棉袄袖子上合拢，腥臭的口水滴落在他的脸上。

　　狼会撕咬甩动猎物。尖锐的利齿并没有刺穿他的袖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受到伤害。右手小臂传来一阵剧痛。狼的咬合力在野兽中只能排到中下等，但对于这具更加脆弱的义体而言，骨头断裂也只是时间问题，而且如果伤到了桡动脉……

　　他的左手对准了灰狼浑浊的眼睛，用力一刺。

　　狼发出一声痛苦而恼怒的哀嚎，在他起身想要追击的瞬间一口咬上了他的肩膀。

　　“呜……”

　　他喘息着将疼痛不已的右手插进了狼的右眼窝中，狼却没有松口，他们似乎都打算逼迫对方，那就只能看谁更能忍得住。

　　在昏暗的天幕笼罩住整片雪原之前，他右手五指并拢，从狼的眼圈向内深入……深入……

　　天黑了。

　　那之后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他好像开始发烧。狼的垂死挣扎撕裂了他的肌肉与皮肤，温热的感觉在流逝，思维体不断发出的警告被他抛到了一边。脸侧的雪融化了，渗入他的棉袄里弄得一片冰凉。

　　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在散开，但耳中听到的声音却清晰起来，脚步声与话语声都在逐渐接近。然后他看到了射线状的光柱，有人在检查他的身体，他好像被什么抬到了空中。有人在他耳旁窃窃私语，说些“奇迹啊”、“怎么做到的”之类听不太懂的话。但某人吵闹的尖叫却把这些都盖了过去。

　　他在担架上扭头，看到了映月那张皱巴巴的小脸，原本清秀的模样此刻半点也不见。她断断续续的话语被自己的嚎哭声淹没，他只能够听到翻来覆去的三个字——

　　“为什么”。

　　于是他笑了。

　　他有些费劲地抬起左手，左肩的痛感已经渐渐淡去。也许是因为他的手过于冰冷，映月的小脸摸起来竟是火热的，脏兮兮的东西黏了他一手。

　　这样看着……跟莱伊莎还真是一丁点都不像呢……

　　但保护人类，这是我从诞生那一天起就被赋予的使命。无论你是谁，来自何方，对我而言这点从不会改变。

　　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漏出，如同在心脏与脑海之间不断传递的回响：

　　“保护你……是我的使命……啊……”

　　担架移动起来，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意识沉入了雪地下的泥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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