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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到地啦


*买到铺子和船啦

        小关公公在张家住了几日,只觉如登仙境,他原是个话唠,又爱凑热闹,生在内庭活活憋了这么些年,一出门子,恨不得一气儿将前二十来年的话都说没了,可恨遇见范安这么个冷面骚包,是以来了江南这么些日子,竟一顿也不曾吃好。

        自来了张家,恰逢张家也有一话精子,两人不出三日就已经相交莫逆,相见恨晚。只张阿公白日得去保和堂,还要忙着写书,便挪不出多少功夫来陪人,也就是小酒两三杯,说得一二时辰罢了。

        张吃公见着小关公公便欢喜,是个官儿有面儿又合得来,心说一定得让人在老张家玩得尽兴,最好乐不思蜀,连皇宫都不想回去了,不然怎显得他们家风热情淳朴。

        想到此处,便闪着泪光把小关公公交到几个姐儿手里,嘱咐务必让小关公公把竹枝巷子串干净喽。

        夏姐儿几个拿着鸡毛当令箭,见天带着小关公公野,不知怎耍的,也就两三日功夫,小关公公白面皮都晒黑了两层,看着竟有些威武了。

        小关公公揽镜自照,喜不自胜地连说了三声好,连夜给众孩子买了不少零食玩具。

        这日张知鱼也在家,和慈姑在院子里烤梨吃。夏姐儿和水姐儿两个,左手抱着钟馗面具,右手拿着桃木剑,嚯一声刺入小关公公胸口。

        小关公公应声而倒,死前还说:“今日的太阳真是好大。”

        张知鱼差点吓晕过去,慈姑伸手拦住她,笑着说:“万事有我呢。”说完,一脸平静地双手合十又念:“起来,起来,起来。”

        张知鱼也觉得慈姑有些仙缘,自给他一念,竹枝巷子就成了灌风口,便拿眼看小关公公。

        不想却见两话都说不清的小破孩嘎嘣倒地上。

        张知鱼痛心疾首:“又叫你念走两个!”

        两浑身是灰的小破孩睁了眼戳小关公公:“该我们死了,一人演一次妖怪,耍赖的生儿子没腚眼。”

        这也是两孩子心太大,不知道什么是公公,这话说出来跟在影射谁似的。

        小关公公笑:“我把来生的儿子腚眼一起当了,下回还做法力高强的野鸡精。”

        张知鱼给梨烫得一哆嗦,心说,这个也是肚子里不装肠子全装心的妙人。

        孙婆子胆战心惊,都不敢看了,遂闭着眼回了厨房。直跟王阿婆叹,好好一个官儿如今瞧着跟张阿公亲兄弟一般,站在一起不就是两个掺了麦麸的黑包子么,只一个有褶,一个没褶。

        私下有空张知鱼就问他:“怎么样,夏姐儿把你照顾得好吧?”

        小关公公拿着水晶灌汤包吃得满脸汁水,一听这话,便现了三分忧色:“好归好,可惜我只有三月的假,不能在这住一辈子。”

        张知鱼看他年纪也不大的样子,手上还满是老茧,顿时怜心四起,又道:“那宫里果然不是好待的。”

        “可不是么,每日不是听妃子奉承就是听宫女奉承,是个人谁受得了。”说完,埋头连干三大碗竹笋鸡片汤,连汤底都用小馒头沾着吃完了,方抹嘴长叹:“陛下身边净是这等小人,以后大周朝岂不是风雨飘摇?想到这个,我便味同嚼蜡,连食欲都大减了。”张知鱼一噎,心道,难怪能跟阿公说在一处。看这显摆的招数,那都是一样一样的,这日子跟皇帝也不差什么了,还叫苦呢,当下便撂了筷子回房苦读,哼,只要我明白的道理够多,就不会被小人气死。

        那头张阿公听说钦差食欲大减,心头很有些忧心,也跟着食不下咽,连粥都只能喝两碗了,张知鱼无法,便寻着空跟小关公公商量一道出去玩玩,南水县虽然小也有不少好玩的地方呢。

        小关公公也很有兴致,当下便携了张知鱼要出门子,顾慈也要跟着去,小关公公把鱼姐儿掳走了怎么办?

        张知鱼笑:“不可能,小关公公是个大户,在宫里连妃子都巴结他,掳我干什么。”

        顾慈说,掳你回去当太医呗,跟小宝似的,一个做猪瑞,一个做人瑞。

        张知鱼看他的小脸蛋道:“那你跟了去有什么用,你连我都打不过。”葫芦娃救爷爷,到时两个一块儿没了。

        “我有法力,带着我可以一路念经。”顾慈脸色一正,又双手合十念道:“平安、平安。”

        自从掉牙事件之后,他就有些怀疑自己是真的有法力。

        张知鱼一则不忍心戳破他,二则自己是穿来的,立身不正也没底气说他,遂含糊过去,答应带他一起。

        如此小关公公的拖油瓶又多了一只。

        两人带着他浏览了春河,又去青云观上了道香,一路青山绿水,小关公公心情大好,还跟湖上渔娘搭话,转头就哄得人羞答答地摘了一把荷花莲蓬下来,三人一人拿朵含苞待放的粉荷,惹得诸多娘子频频回视,张知鱼礼尚往来,给他剥嫩莲子吃。

        三人一路吃喝,小关公公尤不知足,路上净往人多的地方钻,大娘砍价他都听得津津有味,好巧在菜市口又遇见那个老仆,身上还站着衣着光鲜的一男一女,看着五十岁上下,正满面愁容地跟人说话:“低不得了,低不得了,再低如何救我儿呢?”

        原这也有荣家一间鱼摊,如今也折价卖了,老仆脸色惨白,看见小关公公便双股战战,他还记得罪魁祸首是谁嘞。

        只是见各家步步紧逼,非得让好铺子做烂肚鱼卖,老仆看着荣大郎长大,将他当成自己半个儿子,也心急如焚,想着那日鱼姐儿愿出五百两买下船和铺子,便低声跟荣老爷夫妇说了此事,荣老爷听罢,看着也曾觥筹交错的朋友,叹了一口气。

        新知县要判荣大郎流放,荣家到处寻亲访友地借钱,想赎了儿子回来。只是荣大郎身上本就有些小案,叶九思走后他更肆无忌惮地作耗,先前没闹大,不曾去衙门,如今一股脑翻出来,可不是数罪并罚流放三千里的主儿么。

        一里地一贯钱,三千里就得三千贯,折罪后还得服役三月,只是留得一条命在罢了,荣家老两口年岁已大,只盼着儿子就算要死也先留个后下来,只他们还不肯降太多,如今铺子卖八十两船卖四百两都没得买主,有心出手的商贾还想再抻一抻,反正那荣大郎已经下了牢狱,莫非荣家还等得?

        两夫妇是真等不得,却不想贱卖给这些人,往日荣大郎也叫他们叔伯,再犯错却没得罪同行,叫他如何肯在这些人手里家破人亡呢。

        荣老爷想了又想,急步过来问她:“那日可是小娘子愿花五百两买一船一铺?”

        张知鱼道:“是我想买,可是我小舅不要那个屋子,他觉得太贵了。”

        “姐儿说个数便是。”荣老爷思索一番想道,只要不是那些想花二百两就讹有荣家祖业的人,便是少些他也愿意。

        张知鱼虽然厌恶荣大郎,但在商言商,她也不想做逼人的恶霸,便斟酌道:“我只能拿得出四百两银子出来。”

        她打的主意是买那艘船,不想荣老爷两小春巷的铺面也算了进去,这样其实亏了一半的本,但看着周围冒着绿光的眼睛,荣老爷一咬牙道:“你今日拿出现银,我就将船铺卖与你。”

        张知鱼今日是出来玩的,身上拢共就带了二两银子,还是防备着做东,便问慈姑。

        慈姑道:“别说银子了,我还欠我娘五十两呢。”

        两人愁眉苦脸地叽咕一回,小关公公别的不多,就银子多,笑:“不就四百两么,我先给你给了。”

        周围来买铺的人,都是背后通了气的,先联手将荣家逼得出血,再一起竞标出手。此时见一个不知是谁的女娘想买,脸色都有些变了,暗骂鱼姐儿不知好歹。

        小关公公长得一双厉眼,一下就看穿诸人的心思,哼哼两声,鼻孔朝天地掏出四张一百两的银票,“要卖现在就签契,不卖我们就走了。”

        荣老爷见他穿的官靴,只是个有背景的,脸上也笑起来,连连应是,带着人麻利地去衙门过了户,只张知鱼还没跟家里通气,拿不出户来,盘算着先斩后奏,暂时便写的小关公公的名字。

        张知鱼看着上头的字,跟慈姑笑:“小关公公看起来比恶霸还恶霸,不想却字仁。”

        “小破孩,刚才帮了你的忙,转眼我就成恶霸了。”关仁狠狠揉了两把她的头,直给揉成鸡窝。

        顾慈的手悄悄在背后掐了个诀,心说敢揉我,少不得念两句破魔经了。

        小关公公有看破人心的魔力,一看那爪子就知慈姑憋的哪门子坏,遂魔爪蠢蠢欲动,

        “哪有这般帅气的恶霸。”张知鱼忙赔不是,拉住他的手,直道:“哎呦喂,瞧瞧这样儿,江湖少侠不外如是。”

        小关公公给逗得一乐,眨眼就忘了那只小爪子。

        张知鱼更殷勤了,自掏腰包请人在飘香楼大吃了一顿,六月黄的螃蟹都上了一盘,慈姑吃不得蟹,鱼姐儿只给他弄了一一筷子尖的黄,用舌头舔舔尝味儿。

        顾慈爱惜地舔着舌尖一点滋味:“上回吃黄都不知哪年哪月的事了。”

        小关公公倒是大吃特吃,转眼就下肚三五只,还道:“吃蟹还得中秋就菊花酒,巴掌大的母蟹一翻开全是结块的黄,掰下来拿手捏着蘸醋才好呢。要吃公蟹就得到十一月,天寒地冻的,配一壶热烫的黄酒,蟹膏跟雪似的白腻,那滋味儿真是神仙也不换。”

        张知鱼给他说得直冒口水,拿着小螃蟹壳刮了又刮,笑:“现在不就吃这一点小么,再过几月,螃蟹爬满水田,那个时候就有大的了。”说到这,又给家里打包了几只螃蟹,乡下田里的蟹,每年大房和外婆都要给他们送一篓子,只土生土长的蟹,也长不到巴掌大,精挑细选的大闸蟹,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旁桌的人给他几个说得心头火热,转眼也喊了一盘子六月黄。

        小关公公嘴力不凡,楼里螃蟹销量大增,小二眼都笑不见了,还给他们送了一盘子酬谢。

        不乐坐在包间,抖着腿在底下跟食客吹牛的小关公公又有了下酒菜,更不肯走了。

        楼里有说书的,正说鱼姐儿几个救童四郎的事儿,一时说鱼姐儿连开膛破肚的病人治得活跳跳的,一时说张大郎如何如何力气大,又说阿公出书和李氏的菜多好吃。

        小关公公听得津津有味,他还没完整听过这故事,只在巷子里凑热闹偷得一二句话,不由啧啧称奇,看着她道:“你还给人缝肚子?别是吹牛吧。”

        顾慈笑:“王大叔就在巷子里,如今已经能下地走动看着菜摊了,你去看看不就知道真假。”

        小关公公点头,心说明儿准得去看看,听了一回,又笑:“你们张家如今在南水县也有名姓的人家了。”

        甚至连带着竹枝巷子都水涨船高,房价都长了几两银子。孟母三迁,谁都想自家的街坊有个人样儿。

        当然张家人是很低调的,轻易不显摆,除非不得已。张知鱼道。

        小关公公道:“这么说,你们还挺谦虚。”

        两人郑重点头,张顾两家都是低调谦虚的人家呐。

        闻言,小关公公放声大笑起来。

        这趟回去,张知鱼将银子先拎到小关公公房里,想着得等一个喜庆的日子方能说出来,到时候即便要挨打也能少疼些。

        小关公公笑:“大好日子给人送霉头,不挨三顿都对不起你干的这事儿。”

        张知鱼愁得不知怎么说了,一连几日小关公公邀她出去都闷闷不乐,见天儿叹气。

        小关公公看那丑菊脸,转头盯上夏姐儿。

        全家就她整日打鸡骂狗,闲得发慌。

        实则李氏因张家出了名儿,自己又有些名气,早就忙不过来了,这几日对这孩子就疏于看管。夏姐儿渐渐懂事,心里也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众人夸赞,但她懂归懂,但懒得做。

        除非她娘要揍她,那这些事儿她也不是不能做啦。这几日么,偷得浮生半日闲,夏姐儿准备好好玩玩。

        于是小关公公白日跟着夏姐儿胡混,周围几天巷子里大娘都跟他混得来,小关公公口才好,说花妞娘那是活貂蝉,说大宝娘那是赛天仙,给诸娘子逗得花枝乱颤,每日他回来都得意洋洋地显摆大伙儿送他的礼。

        或一把葱花或一方豆腐,花妞娘还送他一条自个儿蒸好的鱼,花妞娘素来不会做菜,她家的饭食都是儿媳妇做,这条鱼蒸得又腥又老。

        张知鱼吃了一口就死活不吃了,小关公公骂:“刁嘴的小猢狲,山猪吃不来细糠。”

        瞪她一眼,捧着鱼回了房。

        次日张知鱼出门就看到潲水桶里丢了条洁净的鱼骨,不由感叹,小关公公真是猫变的,这般腥的鱼也吃得下。

        小关公公还乐呵呵的,跟下众娘子湖里来浪里去,日日都在家抖腿哼歌,乐得不行。

        结果乐极生悲,第二天他好像感冒了,捧着瓜子儿在树底下哼歌,冷不防对着二郎打了好几个喷嚏,心疼得阿公连夜给狗缝了个口罩,还道:“乖乖,不能跟病人玩儿知道么。”

        二郎渐渐大了,已经从小奶狗变成了威风凛凛的黑色细犬,便是慈姑都轻易不让它上身了——太重!张阿公还当它巴掌长似的,回来就得抱抱。

        虽这么说,张阿公和张知鱼当夜就给他看了身体,发现只是有些花粉过敏才放了心,又寻思给他做个口罩挡挡粉,毕竟江南的春夏,花粉和水一样多。

        小关公公也没反对,只打眼瞧着二郎嘴上的那个花口罩,多漂亮一只小黑狗也成了二傻子,心想自个儿可不能跟狗似的戴着这玩意儿四处串巷,到时花名都丢光了!

        于是,张阿公连夜巧缝花口罩也就成了绝唱。

        张知鱼和大姑一起给小关公公做了两个换洗,上头绣了一朵白莲,别提多好看啦。

        一晃过去了一日,大家还当小关公公只是寻常喷嚏,不想次日中午连嘴都白几分。

        张知鱼一摸他额头,道:“有些热。”

        *乐极生悲的小关公公

        宫里的太监毛病都多,但关公公这样的武人不在此列,他们虽然也或多或少有些毛病,但总体来说也算得上十分健壮。

        所以轻微着凉对小关公公来说,就跟被水呛了一回无差,两幅药下去便好了。

        张知鱼在保和堂摸的脉多了,如今人脉中细微的变化也能察觉到一二,便问他:“是不是经常燥热难受,不喝水晚上连睡都睡不好,还嘴里经常起看泡。”

        小关公公诧异底看她,笑:“宫人都常有这病症,我还好些,只是吃不得大肉,若吃了才会像你说的那样。”

        张知鱼点点头,心知这是因为太监净身后,身体雄性激素减少,相对的让雌性激素增多,但雌性激素又不够更女性一样,所以激素失衡就很容易像更年期一样,心情烦躁,夜里睡不着觉,还很容易得口腔溃疡。

        所以说太监性子古怪,其实是有依据的,小关公公脾气却这么好,只能说明他的心性耐性都异于常人的强大。

        只是意志再强大,也不是身体不疼了,张知鱼笑:“我给你针灸吧,趁着还没回去,把身体调好些。”

        对于阳气不足,经常手脚冰凉的太监来说,针灸比药更管用,药管得了一时,而且若药性太重,也会破坏他们身体中脆弱的阴阳平衡,用针灸就好得多,可以从经脉上将他们的身体调理更好。

        小关公公摆手,倒不是他不信鱼姐儿手艺不成,实在是他有一个不好对外人说的习惯,他见着针尖就犯怵,别说扎针,递根硬些的狗毛,他都能花容失色。

        张知鱼又不能按着他,只好作罢。

        一下子忌了口,又不能出门野,小关公公整个人便如狂风摧残过的小花,凄风苦雨地坐在廊下瞧着孩子玩儿。

        他很会找乐子,派几个小卒出去鹦鹉学舌,将事说把他听,远的不能去,竹枝巷子还是可以走一走。

        小关公公跟着张知鱼去了两回王家。

        张知鱼和高大夫、阿公每月都要来看一次他,毕竟那般情境能活下来的人,也不多。

        王大郎瘦了很多,身子不比以前强壮,但整个人也神采奕奕的,牛哥儿有事没事就跟着大桃一起在县里骟猪,常常能拿些银钱家来,又有黎二郎贩财,还借着李三郎的路子赚了五六两银子回来。

        这像算下来,王家虽然还欠了三十多两银子的债,但日子却依然很有盼头。王大郎琢磨着,再过两年自己更好些,去外头或给人守铺子或守庄子,寻个不用四处走动的活儿,也能过得下去。

        张知鱼摸摸他的脉,又看一眼愈合得很整齐的伤口笑:“王大叔以后不要喝酒,少食多餐,再过两年就能出门走动了。”

        王大郎性子素来豪爽,往日也是个十碗热酒便入山打虎的汉子,不然也不能跟张大郎玩在一起,闻言摸了两把肚皮,笑:“酒肉早便戒了,还等着你几个孩子长大吃福饭,哪这般容易就死了。”

        小关公公也凑过去看,见着上头的蜈蚣疤,也心惊胆战,还问:“如今一点不疼了?”

        王大郎笑:“不妨事,就阴雨天伤口还有些酸。”

        小关公公对鱼姐儿刮目相看,竖起大拇指赞:“神童!”

        此话险将张知鱼乐晕,她刚落地就想塑造神童之名,如今这般年月过去,才迎来了第一个慧眼识珠的人,心说,小关公公,真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精子!

        张知鱼怀揣感激,便又提议:“小仁哥,我给你扎针吧!”

        爱他,就要扎他。

        小关公公见着王大郎的肚皮,心头也有个念想,便忍住害怕,将人带到房里,瓮声瓮气地埋头说:“扎了别告诉我,我怕忍不住跳起来,你家房顶就没了。”

        张知鱼笑,你又不是我爹那般蛮子,如何掀得动我家的砖瓦房呢?

        也是对自个儿自信太过,张知鱼一时没看出来小关公公脉里的不对,只当人在宫里是个有地位的捧墨太监,手粗都是砚磨的,殊不知人早就是顶顶高手,已经返璞归真到扫地僧的级别,别说张家的屋顶,就是县太爷的屋顶,他也能给扬喽。

        只可惜范安不让。

        张知鱼取了针袋,还没打开,小关公公就嚎上了。

        肝儿一颤一颤,当下就叫夏姐儿进来给他说书,转移下注意力。

        夏姐儿个街头霸王,肚子里的蛮话比她吃的米还多,得意扬眉,拍胸表示,别说转移注意力,就是念死了也成!

        小关公公看着这两姐妹,一个要扎死他,一个要念死他,不由灰心地摊在床上。

        张知鱼一乐:“对,就是要放松。”

        夏姐儿凑过去一看,停了念书的嘴,笑:“跟大姐小时候扎的猪皮一样。”

        小关公公只想穿衣服走人,他一个大内高手,竟然在两个小破孩跟前,破天荒地感到了一丝害怕。

        张知鱼一针下去,小关公公就像只破肚河豚,弹不起来了,他能感受到针尖的进入,光想想背上的场面,就已经腿肚子发软。

        在这两个恶霸跟前,他就是朵小白花。

        时间一久,小关公公只把自己当成一滩烂肉,躺在床上,察觉到身体暖暖的后,甚至自暴自弃地舒服地叹气出声,忍不住说起了自己的心里话。

        忐忑地道:“我有个朋友,跌了一跤,没了腿,成日家驻着拐杖走路,一把年纪了连媳妇儿都讨不上。”

        张知鱼手下不停:“所以呢?”

        小关公公:“所以,有没有那种断肢再生的药。”

        站在门上的顾慈正听到这句,想想自己看的医书道:“我只听过有矮子打断骨头再长高的。”

        夏姐儿笑:“把他喊过来,看他想长多高,让爹将骨头打几次,有大姐和阿公,一定能活下来。”小关公公心头猛然涌上一股寒意。

        张知鱼倒没想那么多,她才扎完针,只听得断骨增高这句,便说:“有人想断骨再长?如果可以的话,让他把自己过来给我瞧瞧,这不是能随便断的,其实也可以安个义肢。”

        “什么是义肢?”小关公公忽生求学之心。

        “就是假的,好比他腿断了,就寻材料做个腿安上去,也不影响正常走路了。”张知鱼道,

        那得多疼,小关公公双目圆瞪,忙说:“不用了不用了。”

        张知鱼劝他,阿公是专业的。

        小关公公更怕了,放了茶杯就往外溜,一连几日都不见人。

        半夜,张家房顶一道黑影飞过,小关公公眨眼就站在了屋顶上。

        张家院子里,张大郎燃了灯,快步走出来。

        夏姐儿正让大姐说故事,忽然也抖了一下道:“大姐,上头好像有老鼠爬。”

        张知鱼凝神细听,没发现什么动静,想起小关公公手上的茧子,和那日扎针露出来的气息,便哄她:“我是属猫的,你忘了?”

        夏姐儿抱着大姐叹:“年纪渐长,记性也坏了许多,连大姐属猫都忘了。”说完,伤心地翻了个身,眼一闭就呼呼大睡。

        张知鱼目光沉沉,听着夏姐儿的小呼噜声,心道,明儿还得让阮婶婶给她们加作业,不然要成瘟猪儿了。

        房顶上小关公公心头微惊,看着张大郎房里亮起来的灯,又听着脚下传来的说话声,挑挑眉,眨眼又翻回房里,放缓呼吸。

        果然刚躺下,就感到有人翻上了屋顶,小关公公耳力极好,听见脚步声就知道,是张大郎站在上头。

        心说,小小的张家,尽出怪人,一个乡野武夫这般敏锐就已经够奇怪的,底下那个小的还在耍泥巴就能听到大内高手的脚步声,着实天份了得。

        足足过了一刻钟,张大郎的呼吸才慢慢远去,小关公公此时方点灯看了信,登时大怒。

        原皇帝老子叫他去抄家,咸水县的事传到神京,大伙儿还当皇帝亲信要造反,结果查来查去都是谈知县狗胆包天,一个人伙同水匪做下这等恶事。

        范安的折子已经呈了上去,存封的田地铺子金银珠宝都得派个人去看着,恰巧小关公公也在,便让他一起去抄家,顺便把银子运回京,道,别休假了,过几年再玩吧。

        小关公公愤愤,这不又得跟范安打交道。

        次日张知鱼逮住机会就问他:“小关公公,你会武功吧?”

        小关公公吓了一跳,抓过鱼姐儿的手摸摸道:“肉/体凡胎,成不了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张知鱼抽了手哼哼道:“我骨头长得不好,但我心眼子长得好。”

        *拿钱买地

        小关公公想到要跟范安搭伙儿共事,心头跟吃了苍蝇似的难受,便不想自个儿一个人去,遂在饭桌上跟张大郎道:“明儿我要去一趟咸水县抄姓谈的家,你跟我一道走,这事儿本就有你一份功,这等美差我必带你去。”

        张大郎一向是不掺合这事的,他辖区的商家送他东西他都不收,更不会去沾这些百姓的血汗钱了,但想到回了大周乡养病的众盐工,拒绝的话在心头转了两下,到底应了下来。

        次日两人便风尘仆仆地坐了官船去咸水县,抄家这事儿,去的人多少都会被默认沾些油水,范安自己不会拿,但也不会阻止手下拿。

        只见着张大郎也拿了许多,又想起县里种种传闻,心中颇有些人心不古的感受。

        其实小关公公也挺吃惊的,结果一回南水县,张大郎家都没回就径直去了大周乡,将银子给了昊老娘,让她分给诸位还躺在床上养病的盐工。

        小关公公恍然大悟,他在内庭又不缺钱花,想想便把自己的也交了出去。虽然昊老娘不想收,但大家还真挺需要这笔银子的,此后没事便带着众娘子去大桃乡,看顾鱼姐儿的几亩地,垦地播种,照顾紫茉莉样样都争着来。

        等回了张家,小关公公就没歇住嘴,道:“那姓谈的贪得这几年,都肥成土龙了,家里运出来的银子都是一车一车的,还是黄金!”

        水匪窝里的财产早就在剿匪的时候被搜了上去,但里头也有不少好东西嘞,葡萄美酒夜光杯,应有尽有。

        他还蹭了一壶,尝着跟贡品也差不离。

        竹枝巷子为听这场戏,还给他开了专场,老老少少都听他吹嘘,上一回有些场面的,还是张阿公说养猪的事儿。

        老柳树底下的席面摆好了,还有人倒了杯野茶在上头。

        众孩子鞠躬道:“先生上座。”

        小关公公谈性大起。

        台下响声如雷,在听戏这方面,大家的心都是虔诚的!

        等回了家,小关公公还意犹未尽,在饭桌上又开了二场,说起范安将诸多田地铺子都折卖,返还百姓和盐工的事。

        张知鱼道:“大好事,范大人在民间要得长生牌了。”

        小关公公笑:“这算什么好事儿,比这好的多了去了。”

        “哦,说说看呢。”文化人张阿公放了书,做出个侧耳倾听的模样。

        先前让他吃饭,他都叹气说,有书万事足来着,这会儿可巧就有了空,专听小关公公说话。

        张知鱼叹:“阿公真是太重视小关公公啦。”

        这缺牙孩子,张阿公暗瞪拆台的大孙女。

        小关公公笑:“你们不是想买地么?最近正有一批地流出来。”

        谈家被抄家灭族。流了好多地出来,南水县里也有不少他着人置下的产业。如果张家要买,他可以帮忙去排个位置,不说多的,几百亩地还是能拿出来。

        田地在张阿公心里顶得上十个儿子,瞬间便抽了鸡爪疯,眼睛都直了,跟犯了癔症似的,说话也破了音:“我要有地了?”

        小关公公点头应是。

        张阿公脸色一正,起身对着东边祖宗地便是一拜,嘴里念念有词,又恨不能晚生二十年,便能跟知己多处些日子。

        两人互捧一番,张阿公转眼就问家里要银子,地皮都被他踩薄一层,方从全家刮了七百两银子出来,这差不多是张家如今所有的银子了,只还剩了百多两周转,若不是怕遇上什么事,他能把吃饭的钱都扣下来去买地。

        张家这点钱买不了多少,李氏还专门去趟顾家,又问周围关系好的街坊,有没有谁要买地的,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那回荣家破产,张阿公腿都走细了也没跑到二亩地来。

        好地都是成片的,只买一点儿便只能沾些中下的地,谈知县这个大老贪,流在南水县的就有足有千多亩,还多是好田。

        最后,顾家花两千两买了五百亩上等的水田。还买了个小庄子避暑用。

        张家花七百两银子买了三百亩,上等的有两百亩,中等的有一百亩,上等的都写的鱼姐儿的名字。还给梅姐儿留了三十亩做嫁妆,等家里其他姑娘要嫁也一样。

        街坊里除了徐家也没人买,但张阿公还是悄悄给牛哥儿和大桃留了十亩中等水田。只等着两人成亲时再送,当然如果两孩子半途长歪了,张阿公便权当没得此事。

        这话儿他只说给了小知音张知鱼和大知音小关公公听,不然做回好事儿还不能让人知道,得将他活活憋死。

        总之,托小关公公的福,张家从一底层小民瞬间成了小地主阶级。

        为了酬谢小关公公,张阿公还特意拿了一两银子,割了斤羊肉,亲自下厨做了碗大补羊肉汤。

        诚然他手艺比不上儿媳妇,但也都是精心配料,对身体好的东西,又因小关公公受不得许多补,阿公就更精心了,这肉一家子都没吃上一块儿,二郎都只能嗦嗦骨头。

        夏姐儿几个扒在桌子边看羊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小关公公虽然大方,却是个顶护食的,捧着碗呵呵直笑,权作看不见几双狼眼,大快朵颐,吃得极为快活。

        张阿公想着他又不是自家什么人,却帮了自家这么些忙,自身又没个父母兄弟,往后年纪大了还不知歇在何处,想想道:“往后你若不在宫中了,大可以家来,张家只要有我在,永远有你一间屋子。”

        小关公公险叫说出泪来。

        “没名没分的叫他怎么来呢?”张大郎笑:“虽说难免占你便宜,但你若不嫌弃,自可以给鱼姐儿做个叔叔,与我兄弟相称。”

        小关公公仔细看他们神色不似作伪,想想道:“我是宫里的人,若有朝一日犯错,难免牵连你们,再者与太监做亲戚,名声上传出去又如何好听呢。”

        张知鱼改了口,笑:“小仁叔,我们家本来就是小民,家里也不做官,本来也没名声,再说为名声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人得为高兴活着。”

        “一点大的人,日日嘴里都这般多的道理。”李氏笑骂。

        话已至此,关仁不想自己一时心热,竟然结了这般大的缘分,他出来这一趟,在南水县住了这些日子,本也打算年老后回这儿养老,当下便摆了香案跟张大郎做了结义兄弟。

        直至夜深,小关公公嘴里都还是满满的羊肉味,笑着躺在床上道:“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老天,他关仁,有家啦。

        张阿公既多了个儿子又多了些许多家资,乐得都找不着北了。

        连写书都顺畅了许多,先前他老人家难得卡壳,许多日连个序都不曾写出来,急得晚上都睡不着,老脸又黑又青。

        孙婆子云,活似没毛的乌骨鸡。

        得这事一刺激,张阿公灵感如蹿稀,转眼就写了一页纸,还请张知鱼品评。

        张知鱼一看便忍不住反复回味,人才呢这是,还照着纸念出了声儿:“一穷二白没家底,春去秋来苦读书。此生不写一医书,不如回家放牛去。”

        张知鱼看着这打油诗,忍笑忍得浑身抖动,跟抽风似的,道:“阿公,真给咱们实干人长脸,依我看,这诗能贴保和堂寻人专人朗诵。”

        张阿公老脸一红,心知恐怕丢了丑,顿时恼羞成怒,看着张知鱼道:“小猢狲,别叫我逮着你那狐狸尾巴,到时非给你开群英唾骂会不可。”

        张知鱼兀自乐着,一听这话,脚下一歪,险摔个狗吃屎,摸着怀里的地契船契,心说,风水轮流转,这回乐极生悲的是我小张大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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