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水闸区（上）

　　乔尔行走在傍晚的街道上，人们的脚步都十分匆忙，因为马上就要施行宵禁了。他披上了灰黑色的斗篷，内衬有镶了铁甲片的熟皮甲，“寂静”被收在了剑鞘里，隐藏于斗篷之下。阿尔卑斯已经和莲达离开了金瀑城，根据安东尼的指示去南方的石炉堡接一个所谓的熟人，临走前阿尔卑斯给了乔尔一袋钱，乔尔也实在没办法拒绝，这让他颇有些郁闷。

　　阿尔卑斯与莲达离开后，充当安东尼的“保镖”一事便落到了乔尔的肩膀上，但最近安东尼都整天待在公爵的内堡里，与里面的学者一起研究从城外运回来的被卫兵们称为“巨怪”的怪物的尸体。于是乔尔便接到了安东尼的另一个指示：最近金瀑城内出现了一个连环杀手，常在夜里作案，已经有好几个酒鬼遇害了，据说现场异常血腥，就像是捕食的野兽所为，但是没有人见过什么野兽能将人生生撕成两半。

　　领主乌道夫公爵贴出了一个悬赏，如果谁能杀死那头野兽，便赏赐一袋金币。但距离最开始悬赏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赏金也从一袋金币变成了两袋，野兽还是没被抓到，期间还有一个孩子遇害，从那时起金瀑城便开始施行宵禁。

　　佣兵可以去公爵的内堡办理“猎捕证”，这样便能在夜晚自由的在城镇内行走，遇到巡逻的卫兵时也不会被当作可疑人物逮捕，但是如果被“猎物”所杀的话，领主也不会为此负任何责任。也因为“猎捕证”的发行，佣兵们开始在夜间游走于街上，虽然不时会有落单的佣兵被杀掉的消息，但确实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生居民遇害的事情了。

　　安东尼便给乔尔搞到了一张“猎捕证”。“晚上去碰碰运气，”安东尼把猎捕证交给乔尔时说，接着他又想了想，“祈祷运气不要太好，如果真遇上了那东西要么逃走要么呼救，反正千万别死，不然阿尔回来了不砍了我才怪呢。”

　　佣兵大都是两三人一起组队来巡逻的，像乔尔这样单独行动的之前也有，但大多都被杀了或失踪了，往来的佣兵都盯着乔尔看了好一阵，但却没有人上来搭话。他们大多都是带有方盾徽的铁链骑士团的佣兵，所有人都是全副武装，只有在酒馆里乔尔才看见过他们放声大笑的样子，在街上，他们便和卫兵一般严肃。

　　“上一次的事发地点在城内东北方向的水闸区的石砌小巷里，”安东尼在将猎捕证交给乔尔时告诉他到，“两个卫兵在从酒馆里喝完酒出来巡逻的时候，被撕成了碎片，这件事一直没有对外公开，是只有铁链骑士团的人与金瀑城卫兵队的人知道。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再次发生了这种本地人遇害的恶性案件，怎么想都会引起居民的恐慌，再加上冬季将至了，所以消息被压了下来。巴罗武夫说那一带的卫兵增加到了原来的两倍，他也经常带人去那一带巡逻，凶手估计已经不再那一带出没了吧。今晚上你就先去那附近逛逛吧，先熟悉熟悉地形。”

　　两袋金币。乔尔暗自想，有了这两袋金币就可以还清欠阿尔卑斯的钱了，说不定还可以找个好医生给赫米看看眼睛……

　　一边想着，乔尔一边朝着水闸区走去。

　　灿金河是山谷间的溪流汇聚成的河流，它从西北方向起横贯整个金瀑城，然后从东北边的悬崖落下，金瀑城也因此得名。灿金河宽约六十余尺，两岸是用白石砌成的防水坝，落雨季节河面甚至会增宽至七十尺，灿金河原本窄且急促，但数百年前金瀑城的建立者花费了大量的人力将其增宽，并修建了水闸区，从而缓解了水的流势，让得货船能够往来于其上。金瀑城外，沿着河流往上，沿岸会有一个个散落在山谷间的村庄，将载满猎获、木柴与水果的货船会从这些村庄顺流而下，至金瀑城内交易，所以金瀑城也是一座富饶的山谷之城。

　　如今这座山谷之城却被连续杀人狂与山谷间的怪物的阴影所笼罩。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真正安宁的地方了吗？乔尔想到，思索间，他已经走过了横跨灿金河的十二座桥梁中的一座，这些桥梁下方可供货船行驶，桥面上可供四辆马车共行。

　　在离开酒馆前，乔尔已经向酒馆的老板打听过了那个石砌小巷的消息，那是在水闸区的交易市场旁的小巷。水闸区的交易市场码头是金瀑城内、灿金河上的最后一个卸货码头，一般只有价格稍贵的物品才会在此出售，外地来的奢侈品商贩常常光顾这一片区域。而石砌小巷两旁的房屋，大多都是仓库，以屯放货物，也有不少交易奢侈品的商所，但酒馆却只有一家。

　　乔尔来到水闸区，这里的房屋都是石头砌成，只有屋顶是用枫木制成，并统一刷上了枫叶红色的油漆。越是靠近瀑布落下的铁栅格水闸越是潮湿，许多房屋东北面的墙角都长满了青苔。

　　天色越来越暗，天空渐渐变成了冷紫色，这样的晴空将会越来越难看到，因为北方的风雪正在慢慢地飘来，冬季来临了，白昼将越来越短，夜晚将越来越长。夜晚将是那些东西的天下，乔尔回想起在雪原上遇到的那些东西，如果他们从雪原爬出来的话会怎么样？

　　摇了摇头，抛开这些想法。乔尔走过透出火光的窗户，不由得不安了起来，他从“背包”中取出一个火炬，然后在路旁的一个火盆处点燃。这样的木头支架支持着的火盆在金瀑城内随处可见，入夜后便是靠着它们的火光驱散黑暗，夏季时医生还会在其中投入能生烟的草药，以驱散蚊虫与预防疾病。

　　举着火把，乔尔继续沿着河岸走，他打算先去一趟交易市场，因为宵禁的缘故大部分商贩会在入夜前早早的关上店门，此刻的交易市场估计会空无一人。一边缓慢的走着，乔尔一边小心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并且避开每一个容易遭到偷袭的位置。这时前面来了三个卫兵，他们带着铁盔，身穿鳞甲，内衬棉甲，外套了一个黄色的斗篷，斗篷中心画着一卷翻滚的瀑布，那是金瀑城的标志。他们也大老远便注意到了乔尔。

　　“你，站住！”为首的卫兵喝到，他伸手指了指乔尔，“猎捕证，拿出来。”

　　乔尔没有吱声，只是伸手从斗篷内侧上缝的口袋中取出了猎捕证，交给了卫兵。那是一张盖了印腊的狭小羊皮纸，上面有公爵的声明，印腊上盖着的是翻滚瀑布的徽记。“居然一个人就出来‘打猎’，你是外地新来的？”卫兵一边把卷好的猎捕证还给乔尔，一边问道。

　　“嗯。”乔尔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如果想要活命的话就去找个队友吧，一个人出来乱逛跟送死没什么区别。”卫兵语气诚恳的说，接着他便带着同伴从乔尔的旁边走了过去。与卫兵告别后，乔尔沿着河岸继续走着，河岸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棵粗壮的苹果树，此刻上面的苹果都已经被摘完了，树叶也开始随着风掉落。

　　继续走着，来到了交易市场，市场中间是一大块空地，围着空地的商店都关上了门，码头上堆着柳条箱与木桶，几艘货船停泊在旁，用粗麻绳绑在了码头的石柱上。水流声是这个安静市场上此刻唯一有的声音，市场空地的中间是一个绞刑架，几只乌鸦停在上面，一根染血的粗麻绞绳挂在上面随风摇摆。

　　“这是溺死鬼吊架。”一个声音在旁边想起，乔尔转过头去，看见一个个子矮小的老人正坐在木桶上，吊着一个烟斗。他有一个大鼻子，鼻子下面是纠结的胡须，他穿着一件老旧的格子衬衫，上面满是酒渍，他的两条腿也很短，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否是个侏儒，但因为坐着，所以实在不好判断他的真正身高。

　　“溺死鬼？”乔尔疑惑的问。

　　“修建这个绞刑架用的木材都是从这条河里捞上来的，它们被雨水冲下来，然后卡在了铁闸门上，木头堆积在码头上，越来越多，直到后来公爵下令修建一个新的绞刑架，于是人们便就近取材，直接用这些木头来修建。”老人一边说着抽了一口烟斗，然后吐出一阵烟雾，“后来人们发现这个绞刑架老是湿漉漉的，但是从来没有发霉的迹象，于是便有人说它是溺死鬼用的吊架，被它吊死的犯人将于溺死者一样，灵魂归于水藻夫人。”

　　乔尔听说过这个神，水藻与溺死者之神，她将溺死者的灵魂装进深水中的气泡中，等他们浮上水面之时便得到了解脱。这是一个阴森的神明，故而几乎没有信徒，只有在偏远的河岸村庄才会有她的狭小神殿。

　　“你是谁？”乔尔语气疑惑的问。

　　“我？”老人抬起眼睛看了看乔尔一眼，“他们称我为老弗雷德，我是水闸区的木匠，”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绞刑架，“那个就是我的作品之一。”

　　“现在宵禁了。”乔尔望着他说道。

　　“当然，我知道。反正卫兵不会抓我，他们都认识我。”老人挠了挠头，“每次我不平静的时候都回来这个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那东西我都能感觉到心安。”

　　乔尔看了看空荡荡的四周，“你不怕那东西？”

　　“什么？”老人现实愣了愣，然后才恍然大悟，“你是说老水鬼？”

　　“老水鬼？你们是这么称呼它的？”乔尔不太敢肯定他们所说的是同一个东西。

　　“对，它就是宵禁的原因，万恶的源头！”老人肯定的说，然后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斗，一边吐出烟雾一边说，“它不是最近才出现的，它在我爷爷的时代就存在了，甚至更古老。但是现在的领主太年轻了，他听不进去这些故事。”

　　乔尔想转身走掉，他对于老头子的胡言乱语不感兴趣。但是说不定安东尼对这些感兴趣，他还是耐着性子问道，“跟我说说它的事？”

　　“年轻人想听故事？”老人哈哈一笑，露出了发黄的牙齿，“当然没问题，但是老弗雷德我有些渴了。”

　　“没问题。”乔尔说道，“我们去附近的酒馆吧。”安东尼应该乐意为他们买单，乔尔想到。

　　“我喜欢爽快的年轻人。”老人从木桶上跳了下来，他要比乔尔想象中的高不少，只是背有些佝偻。

　　“走吧，往这边走。”

　　老人率先走在前面，乔尔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什么动静之后便跟了上去。

　　……

　　醉鱼酒馆位于交易市场旁的石头大道旁，它周围都是石头修建的仓库，到了夜里便没什么人在这里游荡，于是酒馆显得特别冷清。它的招牌上画着的是一只钻进了酒瓶里的鳟鱼，据老弗雷德说，是因为曾经的老板在运来第一桶酒的时候，发现一条鱼钻进了他的酒瓶，于是他便觉得这是他的好运符，于是便将此当作他的招牌。老弗雷德还招呼现任的店老板让乔尔看看那个里面装有一串鱼骨头的酒瓶，然后店老板一脸不耐烦的从柜台底下将酒瓶拿了出来，乔尔看着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酒馆里比外面看上去的还要冷清，老弗雷德说以前这里还有巡逻的卫兵回来这里喝两杯暖暖身子，但前不久之后忽然就没人来了。“我要一杯浓烟啤酒！”老弗雷德坐下后对老板说道，接着他又望向了乔尔，“我推荐你也来一杯，这个就很赞。”

　　乔尔耐着性子的点了点头，然后对店老板竖起了两根手指，“两杯浓烟啤酒。”老板这才拿出马克杯开始倒酒。

　　“说到浓烟，你知道城东边的那个烟熏塔吗？那可是个神奇的地方，传说下方有翻滚的熔岩，时不时里面会冒出带着硫磺恶臭的浓烟与热风，热风的呼啸声特别吓人，所以还有人说下面有一头龙，所以也叫它‘龙烟塔’。”老弗雷德似乎对于有人请他喝酒十分开心，从一进酒馆就开始滔滔不绝。

　　“我对龙不感兴趣，”乔尔看着老人的脸说，“我们来聊聊那个‘老水鬼’。”

　　“啊，对！老水鬼！”这时店老板端着两杯所谓的浓烟啤酒走了过来，他是一个高大、宽肩膀的男人，留着一撮山羊胡，他冲乔尔点了点头，放下酒杯后便转身离去。“你必须得尝尝这个，这可是难得的好酒，与那些娘娘腔喝的酸苹果酒完全不一样！”

　　说着老人便端起酒杯满意的灌了一大口，啤酒的泡沫都沾到了他的胡子上。

　　乔尔看了眼酒，酒的颜色黑似焦油，这是一杯粘稠的黑麦啤酒，乔尔喝了一口，果不其然的带着黑啤酒的特有苦味，而这种浓烟啤酒的苦味更是甚之，乔尔刚刚喝一口便皱起了眉头。

　　“哈哈，好表情！”老人放下了酒杯，搓了搓手掌，“好，我们回到正题，来说说这个老水鬼。”

　　乔尔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满嘴的苦味让他打起了精神来。

　　“关于老水鬼的故事，最早可以追溯到金瀑城建立的初期。人们说他是第一代金瀑城公爵的私生子，因为被抛弃在了河流中，从而变成了畸形的怪物，从河水中爬出来复仇。”老人压低了声音，仿佛回到了那个古老的年代，“也有人说，它是因修建金瀑城、改造灿金河而触怒了神明，神明赐下的神罚。”

　　“没人说得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人们只知道，在夜晚之后，河流中就会爬出一个六尺高的瘦长怪物，它有镰刀般锋利的利爪与牙齿，会将落单的行人撕成碎片，吃掉他们的内脏。”

　　“你以为赏金是现在的领主才提出来的？错！赏金从第一代金瀑城公爵时就已经发布出来了，公爵大人说，只要谁能除掉老水鬼，便将自己最小的女儿许配给他。”

　　“后来出现了一位英雄，他在夜晚来到了灿金河旁，熄灭了沿途的火盆与火把，并在斗篷上挂满了猪牛羊的内脏，但他将除魔用的银剑藏在了斗篷底下。他沿着河岸走，身后传来了噗叽噗叽的声音，那是老水鬼带蹼的脚掌走路时发出的声音，于是他便高声唱起了圣歌，老水鬼被圣歌震慑住了，传说火炉之主在那天赐福了这位勇士，他周围的火盆都忽然的重新燃烧了起来，光与歌声让老水鬼抱头躲避，但已经为时已晚，勇士的银剑已经将他刺穿，被刺穿了心脏的老水鬼跌落到了河水中去，从此就再也没有出现了。于是勇者便娶了金瀑城公爵的女儿，在公爵的内堡里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老人讲完故事，满意的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浓烟啤酒。乔尔也跟着抿了一口。

　　“可是照你的故事，老水鬼应该已经死了。”乔尔冷冷的说道。

　　“咳咳、咳咳咳！”老人被啤酒抢到了，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乔尔让他缓一缓，等他咳得脸色发红之后，他才喘着气缓了过来，“噢，人老了啊，咳，真不行了。”

　　乔尔没有理会他，而是冷冷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解释。

　　“这个……这个……”老人挠了挠头，“也许那时候并没有真的杀死老水鬼，他只是掉进了河里，等伤养好了才再次出现的。”老人说着耸了耸肩。

　　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的乔尔便没有再去深究，只是点了点头，“还有一个问题，你怎么敢肯定城里的那个东西就是老水鬼？”

　　“这个……”老人神经兮兮的看了看四周，然后凑近了一些说道，“因为我亲眼见过。”

　　“你亲眼见过？”乔尔将信将疑的看着老人，老人立刻露出了不满意的表情。

　　“你也以为我在吹牛？哼，”老人又灌了一大口浓烟啤酒，然后用手背擦了擦嘴，“跟那些卫兵一样，都是些以貌取人的家伙。我警告他们，他们却当我是疯子！”

　　“你真的亲眼见过？”乔尔再次确认。

　　“当然！”老人这才有点犹豫，“当然……起码我看见了它的影子，那天它杀人的时候，我看见了火盆的影子，瘦长的身子和传说中一模一样，我逃走时打翻了一个火盆，结果引来了它，它追我时也发出了噗叽噗叽的脚步声，还好卫兵及时出现救了我。结果那群家伙还以为我喝多了，不以为然！”

　　“都是群蠢货！”老弗雷德又猛灌了一口啤酒，“愿他们都被老水鬼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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