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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回


大战,决战。

        封城,严阵以待。

        我没想到,奚玦真得这么快就亲自领兵北上了。

        我这样仓皇地赶到城门下,也没个结果,只能打道回府。马车在晋昌坊内的窄道里打转,浑似在牢笼里一般没个出路。

        我忽然心里慌极了。

        “银屏!银屏!”

        “殿下,奴在。”银屏忙应声,用轻柔极了的声音抚慰着我。

        “你恨我吗?”

        “殿下在说什么?”银屏漂亮的脸上浮起一丝困惑和忧虑。

        “我说你恨我吗?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尽心尽力地伺候,可我却连你母家的姓氏都不曾问过。银屏照佳人,我不过就为六哥的一句戏语,就浑乱给你取了这个名字……你应该恨我。”

        听我说完,银屏倒是松了一口气,笑着回话道:“殿下这是怎么了?能得陛下戏言、殿下赐名,那是多大的福气,旁人羡慕都羡慕不得呢。”

        “你真得不恨我?”

        “奴的一切,锦衣玉食、顺遂安宁,都是殿下给的,奴怎么会恨殿下呢?”

        “锦衣玉食、顺遂安宁……”我不禁喃喃,“那若是我带来的,尽是屈辱离乱,甚至身死形灭呢,你是该恨我的。”

        “殿下说什么?”银屏似乎更加糊涂了。

        “没什么。”我放下车帘,不再去看坊内夹道上那片逼仄的、狭窄的天空。

        ·

        奚大都督建康初定,就倾兵北上,一时间朝中都有些惊诧哗然。

        他们都道是建康的这个便宜捡的,让奚玦失了神志,竟敢万里奔袭,以水土生疏的渝雍兵攻打经营多年的江北卢泫……

        无异于自取灭亡。

        那些言官明面上不敢说什么,可背地里都忍不住讥笑:果然是武夫短视,其兴虽轰轰,其败必也烈烈。

        可谁都没想到,奚玦就率领着这群水土生疏的渝雍兵马,竟如风卷残云般来势汹汹,不过三日,便拿下了山阳,又七日,过了淮水,再然后,就是下邳、彭城……

        捷报频传。

        可六哥的眉头却再难舒展。

        我在乾仪殿外间,见到了预备去宣旨的徐大监,他说寿春来了消息,十几个有功的将领联署,为奚玦请封王爵、加九赐。

        功劳至此,他自然要更进一步了。

        我和徐大监面面相觑,唯有默然。

        谁都没有想到,暗暗在江北经营多年、攒了那么些家底的卢泫,竟是这样不堪一击。这场虎狼之争,竟这么快就面临落幕了。

        一同落幕的,该是我大宋的六世基业。

        拔掉了卢泫,大宋的朝堂,该是他奚玦的了。他再也不需有忌惮了,他也不再需要一个傀儡来粉饰他的野心,以祈求换取暗自壮大的时间了。

        我不知道他心中的恨宣泄了多少,不过,这一局,他赢了。

        天下。

        卢泫追求了半辈子,甚至不惜犯下弑君的罪过都没能得到的东西,如今,对他奚大都督而言,不过是唾手可得。

        六哥将自己关在宗庙,一整个日夜都没有出来。

        我头一次见沈妃发脾气,她抓起案上的砚台砸我,指着我怨恨地念着她所知道的所有的恶言。

        她骂我妖姬祸水,骂我不知廉耻、竟同豺狼贼子鸾帐厮混……

        我任她打着、骂着。后来,她骂累了,开始抱着我哭,口里不住地念叨:“嫣儿,我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那天,我走到了宗庙外,隔着竹纸的窗,依稀能瞧见里面昏黄的灯光,还有灯光下六哥愈显清瘦而落寞的身影。

        墙上高高在上的列祖列宗们,用恒久不变的眼神望着他们不孝的子孙。那眼神很庄严,也很残忍。

        我答应沈妃去劝劝六哥。可走到宗庙外,才发现自己压根连走进宗庙的勇气都没有。

        宗庙前的院子很清冷,只有一轮灰白的月亮照着,将我的影子打在殿前石砌的御道上。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知道后来那影子便模糊了。

        再后来,我便有了裁决。

        我要去寿春,给这一切一个了结。

        ·

        马车才行到寿春城外的驿馆,我就听到了准信。

        此一役,奚玦大获全胜。除了生擒了卢泫,还俘得四品校尉及以上武将一十七人。

        “大都督有令,判这十七罪臣车裂,明日午时行刑。”

        江北初定,他要立威。

        奚玦见到我,神色奕奕,大有得意之色。可听到我说,想去死囚牢里看看的时候,他却变了脸。可他依旧点了点头。

        那一点头,却叫我越发开始胡思乱想,更加疑心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在荷花池畔弹着琴的、谪仙一般的人……

        太荒唐了,我开始疑心,怀疑自己是不是因常日梦魇,伤了神志。

        ·

        在即将被车裂的人的名册里,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陆缨。

        陆缨是卢泫乳母的儿子,也是卢泫自小的尾巴。

        小时候,就连卢泫和哥哥们翻墙进歆庆宫来找我玩,他也总是跟着。小孩子做事不牢靠,不是不留神踩响了横墙上的琉璃瓦,就是一个晃悠栽了进来。

        等他们拍拍灰站定时,教养嬷嬷和当值的内官多半也来了。他们自然不敢认真罚卢泫和哥哥们,所以总是陆缨一个人遭殃。

        当年大哥还玩笑呢。

        他常指着我歆庆宫前铺着小石子的院子说,陆缨这臭小子,他一个人在这儿挨得板子,怕是比嫣妹妹宫里上上下下的宫人加起来都多。

        我听大哥这么说,忙去兰娘娘宫里寻了好些创伤药,瓶瓶罐罐的一大堆拿给陆缨。可他倒是混不在乎,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便一跳一拐地同卢泫出宫去了。

        可惜,这些也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了——根本不值一提。

        我当年是真的把陆缨当成过最无私心的玩伴,后来,也是真的以最真切的情感厌弃憎恶着他。

        我亲去牢里看他,他却并不觉得意外,倒像是旧友重逢,本该如此似的。

        看到他,我本已平和的心绪竟莫名又来了气,不由得质问他:“怎么,乱臣贼子做惯了,见到本宫连装装样子,拜一拜都不愿意了?”

        他答:“当年在歆庆宫,殿下说过,没有旁人的时候,公子和我在殿下面前,可以不论规矩,只当朋友。”

        他竟还敢提当年。

        陆缨眼神澄澈坦荡,竟无一丝愧色。

        我本该觉得荒唐可笑、或者怒气中烧的,可是真奇怪,都没有。

        “当年陪着他翻墙闯祸,后来跟着他弄权谋逆,如今,如今一起下地狱、下黄泉。你倒是算有始有终了。”

        有始有终。他听到这四个字倒是高兴,微微一笑道:“终究少年情谊,最是难得。蒙殿下从建康赶来相送,我给殿下讲一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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